第6章

“走。”

(十七)去往剑冢

山路一开始并不陡。沿途野菊开成一片,颜色淡黄,风一吹,像一群小小的眼眯起来笑。两人穿过一带黑松林,松针在脚下软软地陷,脚步声被吸进去,轻得像踩在棉上。

走到第一座坡的拐角,风忽然从背后变成从面前来。柳汐低声:“看吧,我说它变向。”

“不像自然风。”沈砚道。

“像什么?”

“像谁在呼气,又有人在吸。”

他停下,背上断剑在风里发出极小的嗡鸣,嗡鸣沿着剑脊往下传,传到他掌心,掌心的薄茧像被谁轻轻蹭了一下。

“再往前,有一座断桥。”柳汐指,“过了桥就是石脊岭,‘剑坟’在岭后的一片荒地里。”

(十八)断桥

桥很旧,桥面塌掉半边,只剩几块青石板靠着一根老树根搭了个险巢。桥下不是水,是干掉的河床,河床上裂出一道一道缝,缝里长着瘦瘦的草。

“我先过去。”柳汐说完,踩着树根跳过去。她落地稳,回身伸手,“你把剑给我,我帮你带一下。”

沈砚摇头:“我带。”他握紧剑,脚下不稳时剑反倒像给他了一点力。他从桥面跳到树根,一个踉跄,身子往下一栽——柳汐一把抓住他腕,往上一拽。

“多谢。”

“说了要带你。”她笑,眼角还挂着一点刚才紧张的湿。

(十九)荒地

过桥再走半里,视野忽然开阔。一片荒地出现在两人面前,荒得干净,地上没有灌木,只有风在跑。风跑过的地方立着一根根黑影,远远看去像烧焦的木桩。

近了,才看明白——那不是木,那是剑。

一柄柄剑斜斜插在地里,长短不一,式样各异,有的已锈得只剩一个轮廓,有的还在风里反着冷光。它们沉默,却像在耳边说话。

“我父亲说,这里是百年前的一场大阵留下的。他说晚上别来。”柳汐压低声音,“我们现在就看一眼。”

沈砚点头。他的脚踩到第一柄剑的影子时,背上的“离痕”轻不可闻地“叮”了一下。远处某柄看不出款式的长剑在同一时间“嗡”地轻颤。

风猛地从四面八方同时吹来,荒地中央像被谁按下了某个开关,极细的响——像在磨石。

柳汐抓住他的衣角:“回吧。”

“再等一息。”沈砚的眼被荒地最中央的一片空白吸住。那片地面比四周略低半指,像曾经有过一物插在那里,又被拔走。

“当年离痕,就是在这里拔走的。”他声音很轻,轻得不像在对人说。

柳汐望向他。他眼里那一瞬的光让她忽然不敢出声。

(二十)收束

风声陡然高起,荒地四角各有一缕灰白之气起伏,像四个还没睡醒的人同时翻个身。沈砚心下一沉,拉着柳汐退。退到断桥前,风又忽然像被什么给掐住了,安静得只剩心跳。

“今夜别出门。”他回头,“告诉掌柜,让他关好每一家门闩。”

“前辈呢?”

“我在你家等。”

“等什么?”

“等旧痕自己说话。”

他们回到山脚小舍时,天已黑下来。柳汐把门关上,手指在绳上绕了三圈半。她回头时,沈砚正把断剑摆在案上,麻布只解了一半。剑痕在昏暗里像一条安静的细缝,缝里却有极细的红像蚯蚓一样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