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看见自己呼出的微弱白气,在眼前微不足道地氤氲一下,又立刻消散。
金砖光滑的表面映出头顶模糊的、扭曲的藻井彩画,像一张张窥探的、讥讽的脸。
心脏在腔子里发了疯地撞,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见别的声音。
可偏偏,那高座上的每一个细微动静,都被无限放大——龙袍摩擦的窸窣,茶盏被轻轻放回托盘的轻磕,还有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得人脊背都要弯折的审视。
她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后背的衣裳,在这死寂的、落针可闻的片刻里,已被冷汗一点点浸透,黏腻地贴附着皮肤。
5
“呵。”
极轻的一声,从华妃方向传来,裹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等着看好戏的凉薄。
这声笑像一根针,刺破了凝滞的气氛。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下的暗流,开始在大殿角落里窸窣涌动。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鄙夷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钉死在这方寸之地。
她能感觉到身旁其他秀女悄悄挪开的脚步,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划清界限的远离。
高座上,皇帝的目光并未离开那抹伏地的纤细身影。他并未动怒,至少表面上看不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神色。
他见过太多想引起他注意的手段,拙劣的,精巧的,豁出去的。这一个,倒是……新鲜。
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甄家公子?”他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千斤重压,“哪个甄家?朕倒不知,甄远道何时多了个能劳动秀女金殿请婚的儿子。”
安陵容喉头紧缩,咽下那几乎涌上来的腥甜气。她知道皇帝明知故问。甄家适龄的公子,除了甄珩,还有谁?
她不能抬头,只能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声音因紧绷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再次响起,一字一句,砸在地上:
“回陛下,是…甄珩,甄公子。”
“臣女…臣女与甄公子曾有一面之缘,倾慕其…风仪,妄动痴念,自知罪该万死!然此心…此心难抑,斗胆恳请陛下成全!臣女自知卑贱,不敢奢求名分,即便为奴为婢……”
话语到此,被她自己强行掐断。她不能再多说,言多必失。剩下的,交给天意,交给那座上之人的一念之间。
她将身子伏得更低,整个人几乎要嵌进那冷硬的砖石里去。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悄悄转向了秀女队列的前方——那个同样因这惊天变故而骤然抬首,脸色瞬间苍白如雪的少女。
甄嬛。
6
那一声“甄珩”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却剧烈地荡开。
无数道目光,或惊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倏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秀女队列的前方——那个身着淡雅旗装,身姿挺拔,此刻却面色骤然雪白的少女身上。
甄嬛站在那里,像一株骤然被风雪侵袭的青竹,指尖浸汗,才勉强维持住身形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