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弟子递来的水囊,小心地喂我喝下几口温水。
甘霖入喉,我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谢......谢谢......"
他看着我,目光柔和:"无须言谢。尔唤何名?"
我摇了摇头。
名字?我早已不记得了。
也或许从未有过。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膝上无声地轻叩,仿佛在斟酌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心生怜悯,是为'恻隐';见苦难而救,是为'仁'。"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悦耳。
"便叫你'阿难'吧。"
阿难。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庄重的韵律。
"望你日后,"他注视着我,眼神深邃。
"能知人间苦难,亦能解脱苦难。"
阿难。这是我的名字。
他赐予我的名字。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植满杏树的庭院前。
雨已渐歇,天色灰蒙。
匾额上写着"杏坛"二字,朴拙而有力。
他将我抱下车,引我入内。
堂内已有不少年轻弟子,皆着素净深衣,见我这般狼狈模样被先生带入,无不面露讶异,却无一人出声质疑,只是纷纷起身行礼,口称"先生"。
丘昭微微颔首,对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弟子道:"回,去备些热汤饭食来。"
又对另一位身形高大、眉目英武的弟子说:"由,寻一套你师妹能穿的干净衣裳来。"
我被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引去沐浴,换上虽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裙。
随着热腾腾的粟米粥下肚,冻僵的身体才一点点回暖。
再次回到堂上时,弟子们环绕左右,他端坐正中,示意我坐在末尾一个蒲团上。
"今日,我们讲《诗》。"
他声音平和,如春风拂过庭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句何为?"
弟子们纷纷作答,或言求偶,或言慕色。
他耐心听着,不置可否,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这新来的、缩手缩脚的小弟子身上。
"阿难,汝以为何?"
我猝不及防,抬起头,对上他鼓励的眼神。
周围师兄们的目光也聚拢过来,让我有些紧张。
我攥着衣角,脑海中却浮现出雨夜中他向我伸出的手,和他悲悯的眼神。
"......不......不只是慕色,"我小声地、试探地说。
"那君子......是看到淑女的好,心里敬她,爱她,才......才想要靠近她,对她好。
就像......就像......"我想说就像您救我,但不敢说出口。
堂内静了一瞬。
他看着我,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欣赏。
"善!"他抚掌,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发乎情,止乎礼义'。爱慕其色,更敬慕其贤,方是君子之求。
阿难虽幼,已得其中真味。"
那一刻,所有师兄的目光都变得不同了。
那英武的名叫"由"的弟子,甚至冲我咧嘴笑了笑,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低下头,脸上发烫,心里却像揣了个小暖炉,热烘烘的。
往后的日子,我便在杏坛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