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晓锋啊,妈想跟你说,以后找对象,只要你喜欢就好。”

儿子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话从前世的我的嘴里说出来,简直不可思议。

(八)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了。

“你为什么不同意晓锋去上学?”

老伴坐在沙发上,轻轻端着茶杯

“你知道这个厂里的名额有多难得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工人就是铁饭碗,旱涝保收。”

要是五年后,他知道儿子会面临下岗,或许他今天就不会这么坚决了。

而这些我没办法告诉他,我只能说:

“孩子大了,我们要尊重他们的选择,人要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显然我的几句话,让他大为惊讶。

“可是……”他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在想:那些托关系送出去的礼,那些赔着笑脸说尽的好话。

“昌河”我轻声唤他的名字,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在争执中这样叫他,“你还记得咱们刚结婚时,你说要带我去北京看天安门吗?”

他愣住了,这些年我们早就忘了当初的承诺,而他也变得越来越固执。

这三十年来,我和老李之间始终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我们并不亲密。

我们的婚姻,不过是当年两家老人“门当户对”的安排罢了。记得嫁过来那天,我穿着崭新的红棉袄,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而他,是从私塾启蒙后来考上县里中学的读书人,是全家人的希望。

“吱呀……”老李挪了挪藤椅,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这个动作我看了半辈子,却依然觉得陌生。

最终他确实成了全家人的耀祖,让我们过上了让人羡慕的城里生活。可这份成功,反而让我们之间的差距愈发明显。

而扎在我心上最深的那根刺,是他工作转正那年向我提出了离婚。那时我抱着两个女儿,哭着求村支书,求他的老同学去说情,终于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在生下儿子后,我们之间也越来越疏远。

后来很多年后我回想当初,不是因为我多爱这个男人,而是离了婚,我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该怎么活?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老李见我半天不说话,

“孩子将来的路不是儿戏。”他扔下这句话起身走了,却像一把钝刀子,又一次划开我们之间的伤口。他还是看不起我,我在这个家里仅仅是孩子们的母亲,没有话语权。

我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这双手能纺线织布、能种地做饭,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

突然,我摸到口袋里那张被捏皱的夜校招生简章。这是今天买菜时,居委会李主任塞给我的。前世的我,连看都没敢看就扔进了煤炉。

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做决定。

(九)

“妈,陈宇杰就不是人!”

大女儿秋燕冲进屋里,她撩起衣袖,背上的淤青格外明显,我瞥见她腿上还有几道红印子,像是皮带抽的。

“当初不是你非要嫁给他的?”我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秋燕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谁知道他会变成这样……以前对我多好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偷瞄我的反应。

这样的戏码,每个月至少要上演两次,

先是女儿带着伤来哭诉,接着女婿就会“恰好”出现,跪着认错。而我总会心软,偷偷塞给女儿几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