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名额引发的裂变
幸福总是短暂的,变化始于城下达的返城名额,是1973年早春最锋利的冰刃,剖开了知青点表面平静的冻层。张利民蜷在场部办公室窗根下的阴影里,哈气在棉帽檐上凝成霜针。第三夜了,他数着烟头熬时间,直到牛皮靴踩碎冰碴的声响刺破寂静——李红梅来了。革委会主任的独女扬着手中那张盖着红章的调令,猩红围巾扫过他皴裂的脸颊,像一道温热的血痕。“卫国哥,”她声音裹着蜜糖与冰碴,“哈尔滨拖拉机厂的招工表,我爸能让你名字头一个上去——只要你娶我。”储木场的号子声砸在冻土上,闷雷似的。林雪晴弓着腰,榆木杠子压进肩窝,粗粝的树皮刮擦着旧棉袄。百斤重的原木在她与其他知青的喘息中翻滚,砸起一片雪尘。血泡早磨破了,渗出的血珠冻在杠头木纹里,结成暗红的冰晶。她抬眼时,正撞见张利民从李红梅的屋门钻出来。月光惨白,他脖颈上蹭着的那抹口红印,像被野兽獠牙豁开的伤口。“雪晴,这年头爱情顶饭吃吗?”张利民踢着雪窝里枯死的松针,声音发飘,“红梅能让我开上东方红拖拉机,不用再抡油锯卖命!你……就当我对不住你。”风卷起他棉袄前襟,露出内里李红梅硬塞给他的崭新绒衣,枣红色,针脚细密得刺眼。远处传来李红梅尖利的笑,惊飞了老杨树上栖着的灰喜鹊,黑压压一片掠过月亮。林雪晴的沉默是另一种抗争。她攥着冰凉的斧柄,掌心溃烂的血肉黏在木纹上。这柄斧头曾劈开过冻硬的柞木,也曾为张利民修好塌陷的地窨子顶棚。如今它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实物,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她只是储木场抬木编号“七号”,是李红梅口中“那个抬木头的”。猩红围巾在北大荒的苍茫雪野上,是权力最嚣张的招展。它扫过张利民脸颊时,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挣扎。李红梅的“爱情”是精心包装的收购协议:她用父亲的权柄兑换他的青春残值,用拖拉机驾驶座置换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林雪晴的斧柄凝结着血冰凌。她想起去年开河时,张利民跳进刺骨的冰水里替她捞起被冲走的棉手套。如今同样的冰河正在解冻,浮冰撞击出闷响,像大地缓慢的呜咽。她没哭,只把斧刃狠狠楔进树墩。远处李红梅的笑声又起,惊得灰喜鹊再度腾空。这群聒噪的鸟儿,多像当年专列载来的知青——翅膀被冻土粘住,羽毛沾满廉价烟丝和汗馊味,最终在返城飓风中仓皇四散。林雪晴弯腰扛起新一根原木。榆木的寒气穿透棉衣刺进锁骨,她却觉得痛快。这痛是真实的,不像张利民塞给她的那句“对不住”,轻飘飘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