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时他们刚到知青点,夜里一起在工棚后面的空地上看月亮,张利民从怀里掏出这支钢笔,递给林雪晴,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羞涩:“红梅,这支笔我用了两年,现在送给你。以后你想写东西,就用它。等咱们能回城了,我就用它给你写婚书,不,钢笔就是咱的婚书!”林雪晴当时笑着接过钢笔,把它紧紧攥在手里,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光。

可现在,李红梅抓着钢笔,狠狠往地上掼去。啪的一声,钢笔撞在冻得坚硬的冻土上,笔杆瞬间龟裂,蓝色的墨水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一朵妖异的毒花。龟裂的笔杆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张利民的脚边。

张利民像被电流击中一样,猛地后退了半步。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支钢笔,脑子里全是三年前许下的誓言,那些话像碎掉的冰碴,狠狠扎进他的心里,也扎进林雪晴的眼底。林雪晴看着那支钢笔,原本倔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胸前的木板上,很快就冻成了小冰粒。她没有再看张利民,只是慢慢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台下的知青们终于有了动静,有人发出低低的叹息,有人悄悄抹了抹眼睛,还有人咬着牙,拳头攥得更紧了。但没人敢站出来,没人敢说一句话,在这样的场合里,任何一点同情都可能被当成“同党”,被拉上台来批斗。

张利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冻僵了。他看着脚边的钢笔,看着雪地上的蓝墨水,又看着低着头的林雪晴,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想弯腰把钢笔捡起来,想跟林雪晴说声对不起,想告诉所有人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被逼着写的发言稿,是他懦弱不敢反抗…… 可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寒风刮着他的脸,任由愧疚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自己。

雪还在下,一片片雪花落在木台上,落在林雪晴的头发上,落在那道蓝色的墨水上。很快,雪花就会把这一切都盖住,仿佛这场批斗会从未发生过,仿佛那支钢笔从未存在过,仿佛那些誓言从未说过。可张利民知道,有些东西是盖不住的,那道蓝色的伤疤会永远留在这片雪地里,留在他的心里,提醒着他这场荒唐的闹剧,提醒着他的背叛,提醒着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鬼见愁林区的往事

1973年的初春,寒意还没从大兴安岭的褶皱里退去,卡车碾着冻得发硬的雪壳子,把她往“鬼见愁”林区送时,车斗里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得人脸颊生疼。她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袄,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密的树林,心里像压了块浸了雪的石头,沉得透不过气。这地方她早有耳闻,老辈人说,连最野的黑瞎子到了这儿都得绕着走,更别说人了。卡车在一处简陋的木屋前停下,司机师傅探出头,粗着嗓子喊:“到了!丫头,在这儿好好改造,别瞎跑!”她刚跳下车,就看见一个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棉袄的老人,手里攥着一把模样奇特的刀,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这就是老伐木工张振山,听说在这林区里待了快三十年,林子里头的事儿没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