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毕业分离与南方工厂的蛰伏
六月的阳光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班级合影的队伍在台阶上蜿蜒成蛇形。他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后背紧贴着斑驳的墙皮,校服领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摄影师举着相机喊"看这边"时,他下意识地偏过头——镜头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把她框在中央,而他被挤在最右侧的边缘,半个肩膀几乎要划出相框外。前排传来快门声的瞬间,他看见她踮起脚靠在男友肩上,白色连衣裙的裙摆扫过对方校服裤的褶皱,那男生正低头对她笑,露出两颗整齐的虎牙。刻意避开的视线终究还是撞上了这幅画面,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不疼,却麻得他指尖发颤。
那天下午他没去参加散伙饭。抱着纸箱走在空荡的走廊里,听见隔壁包间传来碰杯声和笑声,其中夹杂着她清脆的嗓音。纸箱里的课本哗啦啦往下掉,他蹲在地上捡,手指摸到一张被夹在数学笔记里的便签——是高二那年她借他橡皮时留下的,字迹娟秀地写着"谢谢"。他把便签塞进裤兜,金属拉链硌得小腹生疼。走出校门时,卖冰棍的阿姨还在喊"最后一天打折",他摸遍全身只有三块五毛钱,买了支绿豆冰棍,站在公交站牌下吃完,木棍被捏得变了形。
南下的绿皮火车在第三天清晨抵达广州。他跟着人流走出车站,湿热的空气裹着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像被扔进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罐。之所以选择这座城市,是因为上周在网吧偷偷查过——她的录取通知书地址写着"海珠区新港西路",而招工中介说的电子厂,就在相隔三个地铁站的工业区。行李箱滚轮在柏油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里面装着两件换洗衣物、一床薄被,还有那部存着她照片的旧手机。家境贫寒的现实像贴在后背的膏药,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你爸的药不能停",而逃离那座小城里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早已成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工厂宿舍在第七栋楼的三层,八人间的上下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他的床位靠着窗户,抬头能看见对面楼晾晒的内衣在风中摇晃。上铺兄弟的臭袜子垂到他枕头边,混合着楼道里飘来的泡面味,发酵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流水线的工作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机械的噪音像无数根钢针钻进耳朵,指尖在零件和传送带之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直到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工服发下来那天,他发现深蓝色的布料上印着"永利电子"四个白字,洗衣粉搓了三遍,领口的机油味还是顽固地粘在皮肤上,蹭到锁骨时像贴了块冰凉的膏药。
深夜的宿舍总是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窗外偶尔驶过的货车鸣笛。他会等下铺的大叔打起呼噜,才悄悄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碎了个角,是来的路上被行李箱压的,裂纹像蛛网似的爬过她的脸颊。他咬着手电筒的尾部,光束透过被子的缝隙在屏幕上投下微弱的光晕,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照片是高三运动会拍的,她穿着红色运动服站在跑道边,马尾辫被风吹得翘起来,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巧克力。他数着她脸上的痣,从眼角那颗到下巴尖,一共七颗,像北斗七星。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10086的话费提醒,他赶紧按灭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