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云栖:漏风的教室与倔强的光
九月的云栖镇还没褪去暑气,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唯独高中门口那排香樟树撑开浓荫,碎金似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顾沐宸发白的帆布鞋尖。他第三次扯了扯白衬衫的袖口——袖口的纽扣是昨天刚缝的,线脚还歪歪扭扭,像他此刻乱跳的心。
手里的课程表已经被汗濡得发皱,红色墨迹写的“高三(2)班”洇开一小片,连带着黑板上方“距离高考278天”的标语,都像是在他眼前晃。这是他回母校当老师的第一天,教室在教学楼最顶层的角落,走上去时,楼梯间的窗户哐当响,风裹着粉笔灰扑面而来。
预备铃刚响,他就听见教室里的议论声,像一群受惊的麻雀:“听说新老师是咱们学校毕业的,去年刚考上师范”“长得帅有什么用?高三了,谁还管老师好不好看”。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喧闹突然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有后排男生藏在课本后的好奇,有前排女生捏着笔的紧张,更多的是眼底压不住的疲惫,像蒙了层灰的玻璃。
“我叫顾沐宸,”他把课本放在讲台上,指尖碰到冰凉的桌面才稍微稳了稳,“接下来一年,我陪大家一起等高考。”
目光扫过教室时,他突然顿住了。靠窗的第三排,一个女生正低头写着什么,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连他进门的动静都没惊动。她的校服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马尾辫用一根褪色的黑皮筋扎着,碎发贴在颈后,露出的耳尖泛着薄红。阳光落在她的演草本上,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字迹,连纸页边缘的空白都写满了公式。
下课铃响时,学生们涌着去食堂,只有她还坐着。顾沐宸走过去,才发现她在算一道解析几何题,草稿纸上画满了辅助线,铅笔芯都快磨平了。“同学,有思路卡壳的地方吗?”他放轻了声音,怕吓着她。
女生猛地抬头,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那是张过分苍白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手里的笔还在无意识地抠着演草本的破边:“老师,我……我能做出来,就是想多算几遍,记牢步骤。”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
顾沐宸的目光落在她的鞋子上——一双白色帆布鞋,鞋头磨得露出米色的橡胶底,鞋边沾着洗不掉的泥点,鞋跟处还缝着一块补丁。“你叫什么名字?”
“夏晚。”她低下头,飞快地把演草本塞进抽屉,像是怕人看见纸页上的破洞,指尖攥得发白。
后来他从班主任老周那里听到夏晚的事,是在办公室的暮色里。老周递来一杯温茶,杯壁上凝着水珠,叹着气说:“三年前她爸开拖拉机拉水泥,下山路滑翻进沟里,人没了。她妈本来就弱,受了刺激后,有时候连人都认不清。现在夏晚住城郊的老平房,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煮早饭,给她妈喂完药再往学校跑,晚上回去还要洗衣服、收拾屋子,成绩却从来没掉出年级前十。”
顾沐宸握着笔的手突然顿住,墨水在教案上晕开一小团。他想起下午看见的——夏晚低头时,后颈那块淡淡的淤青,像被什么东西撞过;还有她攥着笔的手指,关节泛着青,指缝里藏着洗不掉的黑色痕迹。窗外的香樟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连呼吸都带着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