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且慢。”羊祜止住他,拿起那枚玉佩,端详片刻,指尖摩挲过粗糙的刻痕,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吴”字,旁边似乎还想刻些什么,却未完成。“送礼者,可说了什么?”

亲兵回想了一下:“那人说,他们并非奉令劫掠,实是……军粮短缺,不得已为之。此物是他们队率随身所佩,虽不值钱,却是一点心意,抵偿惊扰之过。”

羊祜沉默片刻,对赵衍道:“去查一下,对面石城戍守的吴军,近来粮饷供给是否确有短缺。”

赵衍讶异:“都督,您信此言?恐是诈术!”

“虚实查过便知。”羊祜将玉佩递还亲兵,“告诉来人,礼我收了。再额外拨十车粮粟,让他们带回去。”

“都督!”赵衍惊呼,“这……资敌之粮,恐遭物议!”

“非为资敌,为活人。”羊祜目光再次投向江南,语气淡然,“边境不宁,多因饥馑起。若彼国官吏能体恤士卒,何至于此?我等修德信,当从实处做起。百姓生灵,无论晋吴,皆是无辜。”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况且,若能以十车粮粟,换得数月边境安宁,少死数十百人,孰轻孰重?”

赵衍不再言语。他想起去年冬日,吴将陆抗遣使送来的那一坛酒。当时帐下诸将皆疑有毒,力劝羊祜勿饮。羊祜却大笑:“陆抗岂鸩人者?”竟开封畅饮,此事在两军之中传为奇谈。自那以后,双方虽仍对峙,却鲜有偷袭、虐俘之事,默契渐生。

羊祜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陆幼节(陆抗字幼节)乃君子,我与彼虽各为其主,然此等人物,纵为敌,亦值得敬重。”

此时,一轮红日彻底跳出江面,驱散残雾,将金光洒满山河。襄阳城、汉水、远处的吴军壁垒,乃至更远处影影绰绰的村落,都笼罩在一片暖晖之中。

一名文吏气喘吁吁奔上山来,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都督!京城使者已到府衙!宣旨,加封您为南城侯,授开府仪同三司之权!”

赵衍等亲随闻言,皆露喜色,纷纷欲上前道贺。南城侯,乃是郡侯一级的高爵!

羊祜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他望着宣旨官吏来的方向,眉头微蹙,片刻后,竟轻轻叹息一声。

“都督?”赵衍不解。

“荣耀等身,岂如边境得一日的太平?”羊祜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陛下厚恩,祜,愧不敢受。况且……”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只是将那枚粗糙的玉佩握入手心。

他转身,最后望了一眼江南。

那里有他一生追求的功业,也有他最为敬重的对手。

“走吧。”羊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与沉稳,“回城。接旨。”

一行人簇拥着他向山下走去。山风鼓起他的衣袍,略显单薄的身影在晨光中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坚定。他一步步走下岘山,走向那座等待他的城池,走向他必须肩负的荣光与责任,也走向未来已知与未知的纷争。

山路旁,一块新立的石碑被晨光照亮,其上尚未刻字,光洁如镜,隐约映出过往的身影和遥远的未来。

第二章:江东风送

羊祜回到襄阳城内的都督府时,日头已升得老高。府衙前庭,来自洛阳的使者正襟危坐,身后跟着数名属官与禁军护卫,排场不小。使者面容白净,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正是中书令张华麾下的亲信,侍郎冯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