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陆景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愤懑:“陛下怎能如此!父亲镇守西疆,呕心沥血,方才保得边境十年无事!如今竟因小人谗言,便遣阉奴为监军,视父亲为何等样人?!”

“景儿!”陆抗沉声喝止,目光如电,“慎言!”

陆景咬紧下唇,不甘地低下头,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陆抗看着他,目光渐渐缓和,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叹息里,是深深的疲惫,是无人可诉的沉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无奈。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缓缓道,像是在告诫儿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纵有万般不是,为人臣者,亦当恪尽职守,保境安民。此乃陆氏门风,亦是你祖父毕生所守之节。”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雨丝纷乱,敲打着庭中的芭蕉。

“况且……这江东六郡,锦绣河山,千万生灵,岂能因一人之昏聩而轻掷?”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逾千钧。

陆景抬起头,看着父亲病弱的侧影,那身影在灯下显得有些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担子压垮,可脊梁却始终挺得笔直。他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名亲信部将快步走入,低声禀报:“大将军,晋人……又送粮来了。已在边境交割,押运的晋军并未越界。”

陆景猛地看向父亲。

陆抗眼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感慨,又似是警醒。他沉默片刻,问:“核实过了?确无异常?”

“已彻底查验,皆是上好粮粟,并无掺杂,亦无毒物迹象。”

“……依此前旧例,分发下去吧。着重照顾伤病营与家有老幼的士卒。”陆抗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是!”部将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大将军,晋人此举,分明是收买人心!军中已有议论,长此以往,恐军心涣散……末将以为,是否拒收,或上报建业?”

陆抗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起来,看向那部将:“上报建业?让陛下知晓,他的将士需靠敌国接济方能饱腹?你是嫌武昌陆氏一门,死得不够快么?”

部将浑身一颤,冷汗涔涔而下:“末将不敢!”

“羊叔子(羊祜字叔子)……”陆抗念出这个名字,语气晦涩难明,“他此举,是阳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他看得比谁都明白。”

他挥了挥手,让部将退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父子二人。

“父亲,羊祜他……”

“他是个可怕的对手,景儿。”陆抗打断儿子,眼神深邃,“他用的是王道,而非霸道。其所图者大,非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整个天下之心。陛下……唉。”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陆景已然明白。与宽厚恤民、深谋远虑的羊祜相比,自家那位深居金陵、只知滥施淫威的君主,高下立判。这种对比,本身就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锯着军心、民心。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陆景感到一阵无力。

陆抗没有立刻回答。他挣扎着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晋军所在的西北方向。雨幕重重,隔绝了视线,但他仿佛能穿透这千里烟雨,看到那个立于岘山之上的清瘦身影。

他们是对手,是死敌。可某种程度上,他们又是这乱世中唯一能互相理解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