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辞不知何时已退至廊柱阴影下,面上懒笑依旧,眸光却沉静下来,落在她翻飞柔婉的指尖,每一个揉弦、每一次轮指,都像敲在他心脉最精准的节拍上。他视线极缓地扫过全场——那位李参议听得指尖在膝上无声叩打节拍;孙师长端着酒杯,眼神微眯;赵司令甚至跟着轻轻晃了晃脑袋……
无人知,这清绝脱俗的曲调之下,惊涛骇浪正借由特定的音符节奏,被缜密编码传递。一城安危,半壁防务图,就在这琵琶声里,一字一码,送往亟待之处。
她眉目低垂,侧脸线条柔和得像一碰即碎的水中月,唯唇角绷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倔强坚毅。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灯光下微微发亮。
最后一个音符颤巍着消散在暖湿空气里。
满场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捧场的掌声与叫好。
傅砚辞却排众而出,大步上台,在所有目光聚焦之下,毫无预兆地伸手抬起苏锦虞的下颌,俯身,深深吻住那因惊愕而微张的、失了血色的唇。冰凉的琵琶硬木膈在两人之间。掌声与叫好声诡异地停滞,满场愕然。
一吻毕,他拇指揩过她湿润唇角,抬眼环视台下诸多怔愣或暧昧的面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落死寂宴厅:
“听出来了。”
他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唯有锐光逼人。
“我的同谋。”
死寂。旋即,更汹涌的喧哗几乎掀翻屋顶,夹杂着恍然大悟的哄笑与调侃——只当是傅三爷又一出离经叛道的风流戏码,用最惊世骇俗的方式宣告所有权。谁还去深究那琵琶曲里是否真有别音?
苏锦虞在他掌下轻轻颤抖,脸颊绯红,眼底却是一片清冽雪亮,映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翌日,清晨的宁静被尖锐哨声与杂乱军靴踏步声撕碎。报纸号外雪片般洒满大街小巷:“昨夜督军府机密外泄!”“全城戒严,搜捕内奸!”
傅家偏宅后院,一间隐蔽的枪械库内,空气凝滞着火药与金属冷却的微腥。多宝格上各式枪械泛着冷硬幽光。
“哗啦——”
苏锦虞被一股大力狠狠抵在冰冷铁架上,撞得脊背生疼。傅砚辞的手臂横亘在她胸前,困住她,另一手却握着她纤细手腕,强迫她五指死死攥紧一把勃朗宁手枪的握把,枪口直指前方铁皮靶心。他胸膛紧贴她的背,体温隔衣料烫人。
“昨夜送出去的东西,足够搅翻半个华北。”他声音压得极低,热气灌入她耳廓,却带着冰碴子的寒意,“李参议今晨被发现死在书房,太阳穴一个枪眼。巡逻队凌晨在西巷口截获一部电台,三个人,没留活口。”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却冷静得可怕:“教你认枪械结构,教你拆装,教你射击要领,不是让你学会了就往这种刀口上撞,去送死!”
苏锦虞呼吸急促,被他困在方寸之间,四周是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压迫性的危险气息。她试图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默然片刻,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侧过脸,呼吸几乎拂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那三爷费心教我,”她问,声音柔婉依旧,却像裹了绵针,“是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