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张辽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夜寒的铁锈味,贯穿肺腑。他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了开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所有紧绷的神经都为之一颤。关羽的目光微凝,甘夫人绝望的眼神里重新透出一丝光亮,身后的甲士们则面面相觑,不知将军是何意图。
剑,并未出鞘。
张辽的手臂垂落身侧,五指微微蜷曲,仿佛仍在抗拒着某种无形的牵引。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关羽,落在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移开,重新看向关羽。
他的声音出口,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预料到的沙哑,却冷硬如故,在这死寂的厅堂中清晰回荡:
“封门。”
“无我将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半步。”
“违令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关羽那柄映着烛火的青龙刀,最终,重重落下两个字。
“斩!”
命令既下,甲士们虽仍有疑惑,却立刻轰然应诺,如潮水般有序退后,迅速把守住厅堂各处出口以及院落门户,刀剑向外,将这刘府正厅围得如铁桶一般。
他自己却未动,依旧站在原地,与厅中的关羽遥遥相对。
烛火摇曳,将他二人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得很长,沉默地交织,又泾渭分明。
府门内外,一时只闻兵甲肃立之声,风过庭院之声,以及内室里那几乎细不可闻的、婴儿终于力竭睡去的微弱呼吸。
长夜未央,杀机暂伏,却远未消散。
一座府邸,两位万人敌,无数甲兵,还有那啼哭过后陷入不安沉睡的婴孩,便被这最简单的两个字,囚于这许都深沉的夜幕之下。
僵局已成。
接下来如何,张辽不知道。他只知道,手中的剑,今夜或许可以不必出鞘。
但明日呢?
第三章 棋局新弈暗潮生
寅时末刻,夜最沉,也最冷。
刘府内外火把猎猎,甲士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幢幢巨影,如同沉默的鬼魅。除了巡哨士兵铁靴踏过青石的规律声响,以及偶尔响起的战马不安的喷鼻声,再无人语。这座被骤然围困的府邸,像一口被钉死了盖子的棺材,沉在许都的睡梦里,无人知晓,也无人敢过问。
正厅之内,烛火已烧短了大半,淌下的烛泪在铜台上堆积凝固,如同扭曲的疤痕。
关羽依旧端坐,青龙偃月刀横于膝上,一手轻抚长髯,眼帘微垂,似在养神,又似一头假寐的雄狮,周身气息凝练,无半分懈怠。那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明暗不定,更添几分威严与莫测。
甘夫人早已抱着终于哭累睡去的阿斗退入内室帘后,只能从偶尔传出的极细微的衣料摩擦声,才能感知到那里面还有两个活物在恐惧中煎熬。
张辽也未曾移动分毫。
他像一尊铁铸的雕像,立在厅门之内,背对着门外森严的守卫,目光平直,似乎落在空处,又似乎将厅内一切细微动静都收于眼底。甲胄下的肌肉因为长久的紧绷而微微酸胀,但他握剑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形。
他在守着一道看不见的线。
这道线,划分着军令与底线,划分着杀戮与保全。他不知道自己能守多久,丞相的耐心从来都不是无限的。他只是依循着内心深处那一点未曾完全泯灭的东西,做出了此刻最本能的选择——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