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

天际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却并未驱散多少寒意,反而让这庭院中的冷冽更加清晰。

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府门外戛然而止。很快,一名身着文官服饰、身形瘦削的中年人在一名队率的引领下,快步穿过庭院,直入正厅。

来人正是程昱。

他额角见汗,呼吸微促,显是来得匆忙。目光迅速扫过厅内情形——按刀不动的关羽,肃立如松的张辽,帘后隐约的人影,以及内外肃杀的甲兵——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收敛,快步走到张辽身侧,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文远将军,丞相已知此处情形。”

张辽眼珠微动,并未转头,只从喉间低低“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程昱声音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刘备已离许都,其心昭然若揭。丞相之意,此间妇孺,杀之无益,反污名节,徒激关羽死志,于大业不利。”

张辽沉默着,心下却骤然一松,那紧绷如弓弦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果然,丞相要的从来不是几条无足轻重的人命。

程昱稍顿,话锋悄然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冰冷的锐利:“然,人,绝不能放。刘备枭雄之姿,关羽万人之敌,若纵虎归山,他日必成心腹大患。丞相要的,是以此为饵,羁縻其心,摧折其志。将军明白否?”

张辽目光微闪,彻底明白了。曹操既要名声,又要实际。不杀,是显出容人之量,避免即刻与关羽不死不休;不放,是捏住刘备的命门,留下日后转圜、逼迫或交易的筹码。

好算计。

他缓缓颔首,声音沉稳定:“辽,明白。”

程昱见状,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后退半步,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足以让厅内另一人听清:“如此,便有劳将军严守此地。一应供给,稍后自会有人送来。丞相另有机宜,不日便会处置。”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帘幔深处,又对着张辽拱手一礼,转身匆匆而去,如同来时一般突兀。

厅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却已与先前不同。

那层薄薄的、一触即破的杀戮危机,似乎随着程昱的到来与离去,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漫长、更为磨人的囚困。

张辽深吸一口破晓前冰冷的空气,终于完全转过身,正面朝向厅内。他目光掠过依旧闭目抚髯的关羽,沉声开口,打破了长达数个时辰的沉默:

“云长兄都听到了?”

关羽眼帘缓缓掀起,那两道锐利如电的目光直射而来,并无丝毫意外,显然方才程昱并未刻意完全避他。他鼻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似是不屑,又似是早已看透。

“曹丞相,好手段。”他声音平稳,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羁縻关某?只怕这饵,硌牙。”

张辽不答,只是挥手。甲士们悄然变动阵型,撤去了直指厅内的弓弩刀锋,却将把守的范围向外扩了扩,将整个刘府围得更死,更严密。

“暂委屈夫人与幼主了。”张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一应所需,不会短缺。”

内室帘幔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似松了口气的叹息,随即又死死忍住。

关羽不再言语,重新闭上双眼,只是膝上那柄青龙刀,被他握得更紧了些。他知道,眼前的刀兵之危暂解,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比拼的是耐心,是意志,是忠义与信念能否在漫长相持中不被磨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