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步出厅堂,立于阶前。
东方天际那抹灰白渐渐染上微熹,勾勒出许都城起伏的轮廓。他望着这片他效忠、也禁锢着他的城池,心中并无轻松。
程昱带来了暂时的平安,也带来了更长久的枷锁。他守住了今夜不流血的底线,却成了曹操棋局上一枚更为关键的棋子,亲手将故友的家眷置于囚笼之下。
这僵持,是喘息之机,亦是另一重煎熬的开始。
府内府外,皆陷沉默。
唯有晨风掠过檐角,发出呜呜低鸣,如泣如诉。
第四章 心狱高筑门扉寒
天光终究是彻底亮了,惨白地泼进庭院,照见夜露在草叶上凝成的寒霜,也照见甲胄刀锋上冷硬的微光。
程昱带来的指令如同无形的枷锁,将这座府邸彻底锁死。原有的守卫非但没有撤离,反而又增调了一队人马,弓弩手占据四面墙头,虎视眈眈。府门被一根巨大的新门闩从外卡死,只留一扇角门供传递物品,亦有重兵把守。
囚笼,已从无形化为具体。
一些仆役被允许在军士监视下活动,搬运柴火,烧水造饭。但气氛依旧凝滞,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米粥寡淡的香气,却丝毫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铁腥和压抑。
张辽立在阶上,看着军士将一份还算精致的餐食送入正厅。关羽并未动筷,只是闭目端坐。帘幔后的甘夫人似乎低声劝了些什么,最终也只有细微的碗匙轻碰声传出。
他知道,自己成了这囚笼最外层的那把锁。
一名亲兵端着另一份饭食过来,低声道:“将军,您也用些吧。”
张辽瞥了一眼,摇摇头。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铁块,毫无食欲。他转身,沿着廊下缓步而行,甲叶随着步伐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轻响。这声响,在这过份安静的宅院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
经过一处厢房窗外时,里面隐约传来压得极低的啜泣,是年轻侍女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惊惶:“……我们会不会都死在这里?听说那曹丞相杀人不眨眼……”
另一个稍年长的声音急促地制止:“嘘!噤声!莫要惹祸!”
啜泣声立刻死死忍住,变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
张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未曾听闻。但他握着剑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这些无辜者的恐惧,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冰冷的甲胄上,竟也能透进一丝刺痛。
他绕到后院。这里亦有兵士看守,见到他纷纷肃立。角落的马厩里,原本属于刘备、关羽的几匹坐骑不安地踏着蹄子,似乎也感知到气氛异常。其中那匹赤兔马尤为神骏,见到生人靠近,猛地扬起头颅,喷出一道灼热的白汽,碗口大的铁蹄重重刨了一下地面,发出警告般的闷响。看守它的两名军士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长枪。
张辽抬手,示意他们退后。他缓缓走近,目光与那匹警惕的烈马对视。赤兔马鬃毛贲张,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透着野性与不屈,像极了它的主人。
他停下脚步,不再靠近。只是看着。
这匹马,和它的主人一样,都不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好生照料,不得怠慢。”他沉声吩咐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波澜。军士连忙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