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起身开门,接过小书包。顾昕一眼看见沙发上的两个人,脚步慢下来,眼睛在父亲身上停住。她不像三年前那样会扑过去叫爸爸了,她只是动了动嘴唇,声线怯怯的:「你好。」
顾程站起来,手指在裤缝上摩挲了一下。他弯腰,试图让笑容熟悉一些:「昕昕,放学累不累?」
小女孩点头,又摇头。她往妈妈身边靠,把书包换到另一只肩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来干嘛?」
「喝水。」沈知微说。她把孩子往卧室轻轻一推,「先去写数学。」
小女孩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里有不合年龄的警惕。卧室门带上,咔哒一声,比刚才的那句「妈」更清楚。
客厅里安静了一秒。年轻女人像是把握住了节奏,从包里取出一个扁扁的天青色礼盒,往前一递:「阿姨,伯母让我先给您送点补品。人情上,您受着。」
沈知微没伸手。她看着那个礼盒,想起很久以前,顾母第一次来她家也是拎着礼盒。那时的她像一截插在水里的枝条,以为给足水就能活成花。
「你们要什么?」她问。她不看顾程,只盯着年轻女人的眼睛。年轻人的眼睛很亮,但亮得发冷。
「阿姨,事情说简单点。」年轻女人终于把话往前推,「伯母认我做义女,名正言顺。程哥是伯母的儿子,辈分上叫您一声妈,合理也不尴尬。两边处着,以后有什么……像家里人一样互相照应。」
「照应。」沈知微低声笑,笑意没有落在脸上。她看向顾程,「你也觉得合理。」
顾程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手有点发抖,像端着一碗很烫的汤。他抬眼,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妈,先把称呼定下来,很多事好办。」
「好办谁的事。」她问。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像过了砂纸。
年轻女人眼尾收紧了一下。她似乎没预料到这场拜访会这么耗费力气,于是换了一个角度:「阿姨,其实对您也有好处。伯母说,孩子上学的指标,房子的事情,还有……外面那些难听的话,都会有人挡。」
「谁挡。」沈知微把手从杯子上收回,擦了擦手心。她知道顾母会挡风,会在场子里说一句「我们家还亲着」,一路把她捆回那个家。
她突然想笑。三年前,她被请出那个家时,顾母也说过「体面」。体面原来是个糟糕的口袋,往里塞什么都叫面子。
「称呼这件事,我们今天不谈。」她站起来,拿起礼盒,又放下。她的动作像把一粒灰拨离一张白纸,「你们回吧。你们要拜的妈,不在这儿。」
年轻女人的笑第一次断了。她抬起下巴,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像要把红唇咬出一个稳当的弧度。她慢慢说:「阿姨,伯母很看重这一次。她说,只要您点头,所有为难您的地方,她都兜着。」
「我不需要。」沈知微说。她看向窗外,雨后的云像一层薄药,遮不住疼。她又转回头,「林小姐,你把『义女』这三个字拿回去。字很轻,人很重。」
顾程在此时开口,像终于等到空隙:「妈,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没有怨。」她摇头。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一块被擦过的镜面,「我只是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