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什么？」年轻女人问。她语气不服气，却还是把尾音压下去。
「认清人心喜欢打折。」沈知微说，「喜欢把别人按低一点，自己就能站高一点。喜欢拿『妈』这种称呼当遮羞布。」
茶几上的水温降下去，杯壁不再起雾。时间像从纱窗里走出去，留下一排细小的脚印。沈知微把礼盒推回到年轻女人面前，像把一块不合适的拼图退货。
「今天到这。」她说。她走到门边，手按在门把上，声音平稳，「以后别再上门。」
年轻女人没动。她看向顾程，像把最后一张牌递给他。顾程沉默了两秒，还是抬起眼来。他的嗓音沙了一寸：「妈，伯母明天会亲自来。」
沈知微没有惊讶。她其实早就等到了这句话。她对他点了点头，像对一个因公外出的同事说再见：「那就明天说。」
她把门打开。楼道里的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带着潮味和楼下小卖部炸串的油香。年轻女人把礼盒收回包里，笑容重新复位，礼貌得像一张合格的名片。
临出门时，她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客厅的方向：「阿姨，我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一家人。」
「你们已经是一家人。」沈知微说。她的声音不高，却不容被抬价，「不包括我。」
门关上。锁舌落位的一刻，屋里恢复了水壶跳闸时的那种安静。沈知微靠在门上，听见卧室里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她走过去，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女儿的背影。
「妈妈。」顾昕没有回头，像在和习题说话，「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我的爸爸。」
「是。」她说。她看着孩子细瘦的肩膀，像两片还没长硬的叶子，「但他今天不是来当爸爸的。」
「那他来干嘛。」
「来叫错一个称呼。」她说。她转身去厨房，重新按下电水壶的开关。水在壶里起泡，像一群细小的心脏在同时跳动。
她把手机从抽屉里拿出来。屏幕上有一条未接来电，备注是「顾母」。她点开通话记录，指尖停在绿色的拨号键上。灯光在她指腹上打出一圈淡影。
她没有拨出去。她把手机放回去，像把一块石头先放在原地。水壶的灯亮着，蓝得很克制。她想起顾母说过的话，想起那一个字像钩子一样从门口甩进来。
「妈。」
这个字贴在她的胸口，冷。她把杯子摆好，把第二天要用的讲义从书包里抽出来，夹回文件夹。她知道明天要来的人会把话说得更完整，更像一套算计过的账。
她把客厅的灯调暗一格。屋子像慢慢落下一层轻纱。她对着黑暗里的一张空沙发轻声道：「你们要认的妈，不会开这扇门。」
2
夜色笼罩在小城上空，远处的霓虹闪烁，楼下巷口的烧烤摊传来油脂爆裂的声音。沈知微坐在书桌前批改卷子，耳边只有笔尖和纸摩擦的声音。她眼睛酸胀，手腕也有些僵硬，但她不愿放下。窗外雨停后，空气潮湿，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拍在她的肩上。
卧室门推开一条缝，小女孩探出头：「妈妈，我写完了。」
沈知微抬头，看见顾昕举着练习本，眼神亮亮的。她放下红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拿过来，我看看。」
孩子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小心。她把本子放在母亲手边，眼睛偷偷望着母亲的表情。沈知微看了一遍，点点头：「不错，今天没有粗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