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卷着几片枯叶在我们之间的空隙里打着旋儿。

他没说话,也没有立刻伸手来接。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并未褪去,反而带上了某种若有所思的重量。时间被拉得很长,我们之间隔着细密的雪粉飞舞,像一道无声流淌的河。雪花落在他肩头的白大褂上,细小的冰晶折射着傍晚灰沉天光里一丝微弱的亮色,闪烁片刻,随即融化,消失不见。

雪落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

然后他终于动了,朝我走近一步。

距离的缩短让空气里的压迫感陡增。那阵混合着雪松和消毒水的气息再次清晰地弥漫过来,比刚才在风口那次更加具象地笼罩了我。他甚至没有看我的脸,目光只是落在那件被我高举的“赃物”上,干净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带着室外特有的微凉,准确地抓住了听诊器的耳管——我的指尖几乎是瞬间被那冰冷的触感和覆上来的、同样带着凉意的手指惊得蜷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它。

听诊器稳稳地落回他掌中,如同倦鸟归巢。他五指收拢,将那熟悉的、属于他和属于他父亲的器械包裹起来,指关节微微绷紧。白大褂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滑落下去一点,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手腕。

“实验室外面?” 他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在叙述一个需要确认的细节。但那平静的语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淀。

“嗯……”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嗓子干得难受。书包带子仿佛变成了冰棱,重重地陷进我肩窝的肉里。

“放学了,快回家。” 他握紧了听诊器,垂下目光,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不再追问,也似乎不再需要多看我一眼。他转过身,走向通往校外居民区的侧门。那件宽大的白大褂很快就被深青色的院墙阴影吞没。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的转角,巷子里凛冽的空气骤然间变得异常刺骨,如同冰冷的针尖扎入肺腑。

雪下得更急了,簌簌有声,落在我的头发、睫毛和敞开一点点的校服领口里,带来细微的冰凉刺激。肩上的书包沉甸甸地坠着我,刚才还因紧张而发热的脸颊现在被冷风吹得发僵。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急促的蜂鸣在空旷的巷子里异常刺耳,像一个突兀闯进沉静世界里的错误音符。

我没有接听,只是看着屏幕亮起又暗下去。来电人是“晓佳”。

七年。

那枚小小的听诊器头,像一个固执的承诺标志,或者说,更像一个被时间包浆的秘密锁扣,从那天起就再没离开过我。它安静地躺在书桌上、床头柜角落、手提包的夹层里、行李箱的隔网内,甚至此刻,在平安夜的喧嚣中,它稳稳地立在我摊开的掌心,光滑的金属表面倒映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与圣诞彩灯的光流。

冰凉坚硬的触感硌着指腹,熟悉的冷硬感瞬间将记忆拉回那条飘雪的小巷和他收回听诊器时微凉的手指。周遭餐厅里流淌着的舒缓钢琴背景音乐,亲友的谈笑声,玻璃杯碰撞的脆响,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未晞,” 对面椅子被拉开,李晓佳裹着一身雪花和寒气坐了下来,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堵车堵疯了!我的老天,这平安夜比早高峰还折磨人!你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