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闹钟,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爬上来。另一只手,几乎是痉挛般地,抓起地上那块诺基亚。屏幕还亮着,那条催命的短信幽幽地悬在那里。
“礼堂……下面……”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刮。
跑!必须跑!回北川!
念头像野火一样烧起来,燎得他浑身发烫,那条空裤管也跟着神经质地抖动。他甚至没披件外套,冲向门口,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老式桃木拐杖——那是他爹留下的唯一家当,枣红色的木头油润沉重。
他拉开门,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雨气劈头盖脸砸过来。
“龟儿子!这时候还出去?”楼下守传达室的老魏头听见动静,从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破锣嗓子在雨声里显得嘶哑。
陈建国头都没回,跳下湿漉漉的台阶,雨点瞬间打湿了他半边身子。他一把拉开他那辆破旧桑塔纳的车门,把拐杖和那两样东西——冰冷的闹钟和更冰冷的诺基亚——胡乱扔进副驾驶,自己钻了进去。
引擎吃力地咳嗽了几声,才猛地咆哮起来。车灯劈开厚重的雨幕,像两把晃悠悠的钝刀。轮胎碾过坑洼的水泥地,溅起浑浊的水花。
车子像头发疯的老牛,在盘山公路上狂飙。
雨刮器拼了老命地左右刮擦,前方昏黄的光柱里,雨水像瀑布一样往下倒。
挡风玻璃外一片模糊,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只有车灯劈开的那一小片混沌,照亮不断扑向车头的雨帘和被车轮溅起的泥浆。
陈建国死死攥着方向盘,骨节发白,油门几乎被他踩进油箱里。仪表盘上,速度指针危险地抖动着,逼近红色区域。
十七年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条路,忘了那片山。
可当那些被无数次噩梦嚼碎又吐出来的熟悉轮廓在闪电的白光中狰狞地显现时,每一个弯道都像是刻在骨头缝里的。那铁灰色的、陡峭的山崖,那被泥石流冲刷得露出狰狞伤疤的坡面,被雨水冲刷着,在惨白的闪电光里,像一张张咧开的、淌着泥浆的巨口。
车子一路冲进老县城的遗址区域。
这里更像一座巨大的、被遗忘的坟场。倾斜断裂的混凝土框架,半埋在荒草和泥泞里的碎砖烂瓦,几根孤零零的、锈蚀扭曲的钢筋刺向铅灰色的天空。车轮碾压过破碎的水泥板和疯长的野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碾压声。
3 时空裂缝
陈建国熄了火,剧烈的喘息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车厢里格外刺耳。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顶,噼啪作响。他抓起副驾上那两样东西——发条闹钟和诺基亚老手机,又抓过那根沉重的枣红木拐杖,猛地推开车门。
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灌进来,带着浓烈的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他跳下车,湿透的裤管立刻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拐杖尖戳进泥水里,带起一溜浑浊。
他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和荒草中前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脖子往下淌,糊住了眼睛。他抹了一把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那些只剩下骨架的残骸。
在哪里?那架该死的摇椅!母亲咽气前死死抓着他的手,枯槁的手颤抖着,浑浊的眼珠里全是执拗的光:“幺儿……记到……屋头那架老桃木摇椅……角角有点翘……那是缝缝……生和死的缝缝……紧要关头……坐上去……等钟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