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来远处的钢琴声——
《蓝色多瑙河》的华尔兹,像为一场盛大的悲剧掀开序曲。
也带来记忆里尚未发生的死亡:
冰山的獠牙,船体的裂响,杰克最后一句话。
她轻声说:
“第一次,开始了。”
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却惊动了空气里一粒细小的尘埃。
尘埃在阳光里旋转,
像一颗极小的行星,
开始沿着113年的轨道,缓缓运行。
她用指甲在木墙上刻下第一行字:
Day 1 —— 像风一样靠近。
墨迹未干,船身轻轻一晃。
泰坦尼克号,正式启航。
远处,钢琴声未停,
却已不再是序曲,
而是——
倒计时的节拍。
3 像风一样靠近
4月10日傍晚,大西洋把夕阳煮成一锅融化的金币。
泰坦尼克号正沿着英吉利海峡滑行,船头犁出的白浪像一条被撕开的长绸,在墨绿海面闪着细碎光斑。
空气被分层:
上层是冷雾,像未发酵的面;
中层是煤烟,带着硫磺的苦;
下层是厨房飘出的烤面包香,黄油与酵母在铁炉里膨胀,像一群被囚禁的金色小兽。
杰克·道森坐在C甲板长椅上,双膝夹着速写本。
炭笔在他指间旋转,木屑落在脚边,像一小堆黑色的雪。
他正在画一对白发老夫妇——
老先生怀表链在夕阳里晃成一道黄铜涟漪;
老夫人披肩边缘沾着盐霜,像偷偷长出的白霉。
两人依偎的角度,恰好形成一个心形负空间,他用极轻的笔触涂成淡灰,像给时间加了一层旧滤镜。
莉儿端着柠檬水从三等舱升降口走出来。
玻璃杯壁沁出的水珠一颗接一颗滚进指缝,冰凉得像一场提前降临的细雨。
她穿灰呢女仆裙,领口浆洗得发硬,在锁骨处磨出一条淡红擦痕。
裙摆下,脚踝的银色疤痕被袜口半遮半掩,像月亮在云层里偶尔露出的缺口。
她故意踩到松动的甲板缝——
“咔嗒”一声,托盘倾斜,
靛蓝与赭红的颜料水泼洒而出,在杰克旧长裤上绽开两朵怒放的鸢尾。
颜料顺着帆布的经纬蔓延,像一条试图逃离的蓝色河流,又像他速写本里突然被水晕开的远景。
“天哪,对不起!”
她蹲下去,指尖慌乱地抹开颜料。
指腹触到布面,能感觉到杰克膝盖的温度——
比颜料暖,比海风凉。
再往外移半厘米,便能触到他腕上凸起的静脉,像一条潜伏在皮肤下的青色小鱼。
杰克笑出声。
声音像石子落在空玻璃杯里,又像冰层下第一声裂响。
“别擦了,这条裤子本来就只值两先令。”
他拾起速写本,炭笔被染成淡蓝,老夫妇的轮廓晕开,像记忆在水里悄悄化开。
“别动。”
他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炭笔重新落下。
纸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雪落在深夜的甲板,又像鲸群在极远的地方换气。
五分钟后,他把纸递给她。
画中是她的侧脸:睫毛低垂,一滴未坠的泪珠悬在眼睑,像一颗被时间卡在半空的露珠。
炭笔只用两种力度——轻到几乎透明的灰,重到几乎窒息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