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灰是雾,黑是夜,中间没有任何过渡,却恰好框住她瞳孔里深海的幽蓝。

“你的眼睛,”他说,

“像深夜的大海,里面藏着不肯靠岸的船。”

不是“我爱你”,

却足够让心跳漏掉一拍。

莉儿把画纸折成两折,再折成四折,最后折成一只极小的纸船,塞进围裙口袋。

纸船贴着疤痕,像一块冰贴在火炭上,发出极轻的“咝”声。

她没告诉他,

她见过他死六次。

每一次,他都说:“活下去,像人一样。”

而她,每一次都活了下来——

活成一个没有名字、没有歌声、没有归处的影子。

夜深,三等舱鼾声此起彼伏,像潮汐拍岸。

莉儿悄悄走上甲板,把额头抵在冰冷的栏杆。

铁栏是生铁铸的,被体温一烫,立刻浮出一层细小水珠,像汗,又像泪。

海是黑的,黑得像被墨汁灌满的瓶子,只有星子漏出针孔大小的光。

利维坦的磷火在远处海面聚拢,像巨大的瞳孔,又像一群等待信号的狼。

“莉儿,”

声音从海底浮上来,像铁锚刮擦龙骨,

“温柔、暴力、偷生、替身、真相——

你都试过了。

这一次,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让他自己走向你,而不是你拖着他逃。”

磷火熄灭,留下一阵空荡的盐味,像未写完的句子末尾,被橡皮擦出一条苍白的痕。

船钟敲响,像一把钝斧,把黑夜劈成可搬运的木头。

她数着钟声,数到第十四下时,听见自己无声地说:

“第一次,开始了。”

尘埃在阳光里旋转,

像一颗极小的行星,

开始沿着113年的轨道,

缓缓运行。

4 午夜之前的斧声

4月12日深夜11点27分,头等舱厨房后门虚掩。

门缝漏出一线橘黄灯光,像一块被切开的暖色奶酪。

莉儿贴着墙根潜近。

她已试过温柔,试过靠近,试过让他画她——可那双眼睛里,始终没有“爱”字。

六次轮回,六次失败。

这一次,她决定换一把斧头。

门内,壁钩上挂着一把消防斧。

斧柄橡木,长73厘米,被无数手掌磨得发亮,木色深得像被旧血浸染。

斧刃冷白,宽15厘米,在煤油灯下闪着幽蓝的光,像一弯被冻住的浪。

她踮脚取下斧头,重量比想象中沉,像捞起一段被海水泡透的桅杆。

塞进空面粉袋,袋口用粗绳扎紧,绳结抵住锁骨,像一条提前系好的绞索。

走出厨房时,面包炉的余温还在,黄油与酵母在暗处膨胀,像一群被囚禁的金色小兽。

那香味让她胃里一阵绞痛——

她想起杰克在梦里递给她的一块面包,面包掉进海里,被一条银色的鱼叼走。

4月14日21点17分,夜黑得像被墨汁灌满的瓶子。

瞭望台位于前桅27米高处,风像一把看不见的锉刀,把桅杆锉得嗡嗡作响。

瞭望员弗雷德里克·弗利特25岁,睫毛上结着霜,呼出的白雾在胡须上结晶。

他搓手取暖,掌心的裂纹里嵌着细小的冰碴,像撒了一把碎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