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父亲的东西:一本值班日志,几枚工牌,一张泛黄合影。
他先翻日志。纸页脆得像能捻成灰,一页页翻过去,都是例行巡查记录,笔迹工整。直到翻到火灾那天——七月十九日,凌晨两点五十八分,多出一行小字,墨迹比别的深,像是事后补的:
“灯多点了一盏,吴来过。”
他盯着那行字,指腹压上去,纸没破,但字迹边缘晕开一点,像被水浸过又干了。
他抽出照片。十三个女工站在纺织厂门口,穿蓝布衫,戴白帽,站成两排。前排右边三人脸被烧过,皮肉焦黑,五官糊成一片。他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复印件,母亲年轻时的身份证,边角磨损,但耳垂上那颗黑痣清清楚楚。
他把照片对准台灯,放大镜压上去,一寸寸比对。
痣的位置一样。
他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蓝墨水写着“夜班组留念,1989.7.18”。日期,是火灾前一天。
他把日志和照片并排摊开,手伸进外套内袋,摸出一截铅笔头,把“吴”字圈了三遍。
窗外天光渐亮,雾蒙蒙的,楼道里有人拖地,水声哗啦,一下一下。他没动,坐在床沿,盯着那张被烧去脸的照片,像在等它自己开口。
半小时后,他起身,套上工装,手套塞进裤兜,没戴。钥匙插进锁孔,拧开,又回头看了眼铁皮盒。
他知道该去哪儿。
养老院在城西,老厂区改建的,墙皮剥落,铁门锈得发红。护工拦在门口,说赵六不清醒,雨天尤其疯,不认人。陈默没说话,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
音频里是杂音,滋啦作响,接着,一声低语飘出来:
“灯多点了一盏……”
护工皱眉,刚要说话,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应和。
“灯多点了一盏……”
声音沙哑,断续,像从井底爬上来。
陈默绕过护工,往里走。赵六坐在轮椅上,背对走廊,头歪着,嘴里不停重复那句话。他走近,在老人面前蹲下,把录音笔放在膝盖上,再按一次播放。
“灯多点了一盏……”
赵六突然停了。
眼珠缓缓转过来,浑浊的瞳孔对准陈默的脸,嘴唇哆嗦两下,忽然咧开,露出一口黑牙,像烧过的木头。
“你来了。”他说,声音清晰得不像疯子。
陈默没问他是谁,也没解释自己是谁。他只说:“那栋楼,为什么选我?”
赵六喉咙里咕噜一声,手指抬起来,颤巍巍指向他胸口,像在点某个看不见的位置。
“听见低语的,就是第十三个。”他声音压低,像怕被谁听见,“楼在数人,差一个关门。”
陈默盯着他眼睛:“谁在数?”
赵六没答,眼神忽然涣散,手垂下去,头一歪,又开始喃喃:“灯多点了一盏……”
陈默站起身,把录音笔收好。护工跑过来,拿体温计,量血压,嘴里念叨“又犯了又犯了”。他没再问,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他没发动。手套还在裤兜里。他盯着方向盘,脑子里回放赵六的话。
“听见低语的,就是第十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