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惜了,那么有天赋的孩子,心理太脆弱了……”

“……她父母来看她,情绪很激动,暂时不建议探视……”

那些声音碎成一片片的,钻进她的耳朵,却无法在脑海里组成有意义的句子。只有一些词汇尖锐地刺痛她:“脆弱”、“崩溃”、“失败”、“疯了”。

她没有疯。她只是……被困住了。困在一个巨大的、墨绿色的台球桌里。四周是高高耸起的库边,她无论如何也爬不出去。而陈静,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像一座冰冷的雕像,永无止境地将白色的母球打到她够不到的角落,一遍,又一遍。无声,却震耳欲聋。

“安全球。”她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这个让她浑身战栗的词。

夜里,这种恐惧会达到顶峰。她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那颗白色的母球悬浮在床头,冷漠地注视着她。她会尖叫,会失控地挥舞手臂,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幻象。然后是被约束,是被注射镇静剂,是陷入更深、更昏沉的黑暗。

日子变成了一滩停滞的死水。吃药,发呆,被带着做各种奇怪的手工,接受心理医生试图撬开她外壳的、徒劳的谈话。医生说她需要“脱离旧有环境”,“重建内心秩序”。

她确实脱离了。她被困在了一个更糟糕的环境里。至于内心秩序?她的内心早已是一片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

转机发生在一个极其平常的下午。

阳光稍微暖和了一些,透过铁窗,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道倾斜的光柱。一个年轻的、有点笨拙的男护工推着清洁车经过她的门口。车上的消毒液瓶子没有放稳,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房间中央。

圆形的塑料瓶,透明的液体。

林薇的目光无意识地跟着它。

护工嘟囔着弯腰去捡。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瓶子的瞬间,林薇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视角。那个角度。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在地面上寻找参照点——地砖的缝隙是库边,那个瓶子是母球,门口掉落的一支笔是目标球……低杆,加一点左侧旋,力度控制好,可以让“母球”绕过“障碍”(地砖上一块深色的污渍),轻轻碰到“目标球”,然后停在……停在另一块地砖的夹角处,形成一个完美的安全球。

她的手指在袖子里猛地一颤,完成了一次 imaginary 的出杆。

护工捡起瓶子,推着车走了。

林薇却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僵在原地。

那潭死水,被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却足以引发链式反应的石子。

从那天起,她的世界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构”。

精神病院不再只是精神病院。它是她的练习台。

长长的、空旷的走廊,是练习长台直球和走位的最佳场地。地砖的缝隙是清晰的参考线。她慢慢地走着,目光测量着角度和距离,脑子里模拟着出杆的力度和旋转。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的轨迹在她眼中变成母球的走位线路——“高杆,跟进,叫黑球位。”

食堂里排列整齐的桌椅,是练习击球顺序和K球效果的沙盘。那个总是多给她一勺土豆泥的胖厨师,在她眼里变成了一颗待解的“障碍球”。她盯着他,计算着如果用“母球”(她手中的餐盘)去“撞击”他,会如何“弹开”旁边排队的人(其他彩球),从而清出通往窗口(袋口)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