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十岁的沈家小姐便沉浸在这氤氲水汽之中,兴奋地望着赵河中穿梭的行船。
“阿姆,他们从哪里来?”
“不知道。”
“阿姆,那些船上的缎子真好看···”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
仆妇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神色间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忧心忡忡。
沈容却不想走。
青水坞的人们一水的青蓝衣衫——那些布匹大都来自沈家后院的染坊。
偶尔有人家办喜事,才会见到新嫁娘周身大红的锦缎。
可自从这些行船络绎不绝驶入赵河,大批各色锦缎便通过大大小小的码头船坞流入了青水坞。
那些缎子有水红的、橙黄的、浅紫的···沈容只觉得像极了傍晚水乡天边的彩霞,好看极了。
有次她入了迷,竟跑到船板上待了大半日,直到快开船时才被一个随行的红衣女子发现,一把捞起她抱下了岸。
那女子一身朱红在青灰的水乡里格外惹眼,看着她时一双眉目如画,笑意温和,看着沈容甚是怜爱。走时还从发间解下一条红丝带,系在沈容腕间。
船队一般会在青水坞停留两月。夏末秋来,赵河的水面渐渐平静。
沈容小心收好了红丝带,日复一日等着行船再度塞满河道。
可是,行船照常在相应的时节驶来,那红衣女子却再也没有过来。
家里的染坊一天比一天冷清,大户人家都穿上了船上来的各色绫罗,连新嫁娘家也少来沈家专门染红绸缎了。
阿爹的脾气大,时常在家里阴沉着脸,阿娘和阿姆打理着染坊上下,话一天比一天少。
沈家上下还能快活得起来的大概只有少不更事的沈容。
十二岁那年的船上多了一个红衣少女。
那少女话不多,看起来总是闷闷不乐,明明和她约莫一般年纪,少女的身形却更高挑几分,眉眼间的异域色彩让她平添一抹英气。
沈容总觉得她与红衣女子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联系,心里便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她便时常往船坞跑。
有时送去几枚墙头刚熟的枇杷,有时靠在桥上青石栏杆边看着少女在船上穿梭,有时只是拉着少女仰躺在甲板上,也不说什么话,只是静静看着船行过水,云流过船。
少女告诉沈容,她叫卓兰。
“你们从哪里来?”
“月城。”
“月城是什么城?”
“月城在沙漠里。”卓兰望向船下荡开的波浪,“这里有河水,那边只有沙。”
“沙?”从小长在水乡的沈容想象不出只有沙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无边无际如同河水一样流动的金灿灿的沙,只是笑,“那一定很好玩。”
身侧人偏头看向她,忽然问:“想去看看吗?”
“可以吗?”沈容侧身撑起头,眸子一亮,随即又一骨碌翻回去仰躺下,“也是···要是你跑得过我阿爹······”
卓兰听了她这句玩笑般的胡扯,无奈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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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中忽然听得及其轻微的一声“吱呀”,身侧扫过细微的风,然后是靴子落地的轻响。
头顶的窗打开了。
夜色隐隐约约透进来,沈容才发现,原来这里比夜更黑。
刚刚翻窗落地的身影一身斗篷,来人缓缓走到稻草铺成的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