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略知一二。”陆无言道。家族未败落前,他也曾是个风雅少年。只是如今,丝竹之声早已离他很远。他提及音律,不过是一个试探的借口。

果然,她放松了些许,话题转向音律,聊起几首失传的古谱,见解精妙,绝非普通乐伎所能及。她言语得体,姿态柔弱,每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完美符合一个略有才情、身世飘零、我见犹怜的女子形象。

太完美了。

陆无言沉默地听着,面具下的眼睛,试图穿透那层层精致的伪装。她说话时,气息平稳,眼神专注,但当她以为他不注意时,目光会飞快地掠过刑部往来的官吏、高耸的院墙、以及更远处皇城的飞檐。她在观察环境,带着一种猎手般的审慎。

而且,她身上有极淡的、与这教坊司格格不入的气息——不是脂粉香,是一种冷冽的、像是松针与雪混合的味道。这味道,陆无言只在少数几位极讲究的达官显贵身上闻到过。

“大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苏芷儿忽然停住话头,微微偏头看他,眼神纯真又带着一丝狡黠。

陆无言回神:“想起些旧事。”他抬步欲走。

“大人,”苏芷儿再次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牢里秽气重,这薄荷油请大人收着,醒神辟邪。”她伸出手,指尖莹白,有意无意地,碰到了陆无言染墨的手指。

一触即分。

冰凉的触感。她的手指没有任何长期操琴应有的薄茧。

陆无言接过瓷瓶:“多谢。”

“奴婢告退。”她盈盈一拜,转身离去,裙裾摆动间,那抹冷冽的松雪气息淡淡飘散。

陆无言握紧瓷瓶,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他抬起方才被她碰触过的手指,凑近鼻尖。除了薄荷油的清香,那松雪气息之下,还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味道——那是他刚刚用在张浚身上的,一种特定产地的靛青墨料的味道。

这种墨料,京城罕有。一个教坊司乐伎,手上怎会沾到?

夜色渐浓,陆无言回到自己在刑部后院那间简陋的值房。关上门,隔绝外界一切声响。他摘下面具,铜镜里映出一张半面俊朗、半面狰狞的脸。青黑色的墨痕盘踞在右脸,扭曲如蜈蚣,是永世无法摆脱的耻辱烙印。

他有时会想,苏芷儿那样的人,若看到面具下的真容,那完美无瑕的惊惶表情,是否会有一瞬间变得真实?

桌上放着萧先生传来的密信,只有四字:“事毕,静候。”

陆无言捻着那枚瓷瓶。萧先生让他静观其变,警惕苏芷儿。但“芷兰斋”和“半片枫叶”的线索,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张浚恐惧的源头,那个被掌控的女子,是否就藏在教坊司?这与苏芷儿又是否有关系?

他知道自己不该节外生枝。他只是萧先生的刀,一枚更深藏的棋子。

但当他指尖划过脸上凹凸的墨痕,那种任人宰割、印记加身的痛楚与屈辱,便会悄然浮现。

他点燃油灯,将瓷瓶放在灯下细细观察。很普通的白瓷,底部有一个浅浅的印记。他蘸了点墨,拓印下来。

那印记,是半片枫叶。

第三章 棋局之外

三日后,张浚被流放边疆。

又五日,边关传来消息。燕王一部精锐骑兵果然奇袭了假情报中所指的运粮队必经峡谷,却扑了个空,反遭埋伏,损失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