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声之墨
刑部大牢最深处的石室,终年不见天日。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霉斑和一种更为刺鼻的气味——那是混合了鲜血、恐惧与劣质墨料的特殊气息。
陆无言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曳,映出刑架上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影。今日的“画布”是燕王府的一名信使,年轻,或许还未到而立之年,眼中却已填满了将死之人才有的灰败。
“姓名,张浚。罪,窃探禁中事。”陆无言的声线平稳,毫无波澜,如同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文书。他挽起袖子,露出小臂。常年与墨针打交道,他的指尖染着难以洗净的青黑,与腕部以上略显苍白的皮肤形成诡异对比。
他的工具摊开在一旁:长短不一的银针,数种色泽沉郁的墨料,消毒用的烈酒,净布。它们被摆放得一丝不苟,像某种仪式的祭品。
张浚喉结滚动,发出嗬嗬的声响,不知是想哀求还是咒骂。陆无言没有看他,只是拿起最短最细的一根针,在灯焰上掠过。
“此刑,非为夺命。”陆无言道,像是例行公事的告知,又像是某种提醒,“乃圣上恩典,予尔等戴罪之身,一个警示世人的印记。”
话音未落,针尖已精准地刺入张浚肩胛下方的皮肤。第一下总是最痛的,身体会骤然绷紧。陆无言的手稳如磐石,感受着肌肉瞬间的痉挛与剧烈的抖动。他的目光却凝在受刑者骤然收缩的瞳孔、额角迸出的青筋、以及那无法抑制的、从齿缝间漏出的短促嘶声。
就是这些细微的反应,汇成无声的洪流,涌入陆无言的感知。
——不是恐惧死亡,是恐惧…任务未成? ——肩胛旧伤,常骑马传递文书,是了,信使。 ——瞳孔收缩的幅度异常,他在极力隐藏某个…地点?
信息碎片如浮光掠影,陆无言面无表情,手下运针如飞。他正在刺的,是一幅看似普通的黥面图样——一名罪奴跪地伏法。这是刑部定制的标准图案之一。但只有陆无言知道,在罪奴扭曲的手臂线条和背景的云纹里,隐藏着萧先生所需的假情报——关于朝廷运粮队虚假路线的密文。
针刺的痛楚密集如雨,张浚的身体时而绷如铁石,时而软若烂泥。汗液、血珠和多余的墨料混合在一起,顺着皮肤纹理滑落。陆无言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那些因极致痛苦而无意识抽搐的肌肉群。
——对“风”字反应剧烈…“风鸣驿”? ——提及“东宫”时,心率骤升…目标与东宫有关? ——最深层的恐惧…源于一个女子?不是爱恋,是…掌控?他的软肋被握在他人手中。
陆无言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又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
石室外,隐约传来清越空灵的乐声,像一道划破污浊暗夜的月光。是琵琶,弹奏着一曲《月下归》。曲调本该宁静,在此地听来,却无端染上几分凄清诡谲。
“上面吩咐,给他弹点曲子,安安魂,别死得太快。”狱卒曾嘟囔着解释。
陆无言知道,来的乐伎,名叫苏芷儿。
针尖未停,他的耳廓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琵琶技艺极高,轮指匀称,音色饱满,绝非普通乐伎。更重要的是,乐声传来的方向、音量的细微变化,显示弹奏者正在缓缓靠近这间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