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 “王奶奶” 旁边画了朵小莲花,用淡墨描了轮廓,中心却拓着半片梳齿的痕迹,浅得很,像是用梳齿轻轻压出来的,齿距跟我小时候见过的木梳一模一样。我想起爷爷的旧工具箱,是个铁皮箱子,放在厨房角落,上面印着 “上海制造” 的红字,边角锈得掉了漆,箱盖还留着我小时候用蜡笔涂的涂鸦 —— 红一块绿一块的,丑得不行。
我搬开工具箱上的米缸,掀开箱盖,一股煤油混着铁锈的味儿涌出来,呛得我咳嗽了两声。底层铺着块蓝布,布上绣着朵小梅花,是奶奶的手艺,布下裹着个硬邦邦的东西 —— 正是爷爷说的铜锁。
铜锁比我拳头略小,锁身裹着层绿锈,跟敷了层青苔似的。我用软布蘸着煤油轻轻擦,缠枝纹慢慢显出来,从锁孔边缘绕到锁梁,跟怀表、座钟的纹样严丝合缝,连最细的纹路都对得上。锁孔里塞着团棉絮,是爷爷当年怕进灰堵上的,我用镊子小心挑出来,棉絮都发黄了,还带着点樟脑味。
我翻出爷爷留下的铜钥匙,柄上刻着个 “王” 字,是王奶奶家的标记。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见 “咔嗒” 一声轻响,像是锁芯里有什么松了。我轻轻转了下钥匙,锁梁弹开的瞬间,一个小红布包从里面掉出来,落在桌面上,“嗒” 地一声。
红布包是斜纹布做的,边角磨得发白,上面绣着朵小莲花,跟爷爷笔记里画的一样。我拆开布包,里面不是笔记里写的银镯子,是张裹着银珠的棉纸 —— 这纸我认识,是当年福记布庄的包装纸,上面还印着模糊的 “吉祥如意”。展开棉纸,一颗银珠滚了出来,上面刻着个极小的莲花纹,旁边的棉纸上,竟拓着完整的梳齿印!
梳齿有十二根,其中两根的拓痕比别的浅,显然是断了齿,末端刻着个 “梅” 字,刻痕里还留着点淡红,像是戏妆用的胭脂,旁边画着半片胭脂的痕迹,形状跟我小时候见过的 “美人牌” 胭脂盒一模一样。
我低头看笔记,这行字的墨色比别处深,肯定是爷爷写的时候蘸多了墨:“王奶奶送锁来那天,雨下得很大,她撑着把破油纸伞来的,伞骨断了一根,用绳子绑着,裤脚湿到膝盖,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怀里却把锁抱得紧紧的,跟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笔记里还说,这锁是王奶奶的陪嫁,民国二十五年嫁过来时,她娘亲手给锁在红漆箱上的,后来生了莲莲,就用这锁锁孩子的小棉袄、小鞋子。
“莲莲三岁那年夏天,跟着邻居家的孩子去河边玩,不小心掉进去了,再也没上来。从那以后,这锁就总打不开,王奶奶说‘是莲莲想娘了,把锁卡住了’。” 爷爷把锁修好后,王奶奶却不肯拿回去,颤巍巍地说 “等我走了,让莲莲拿着这锁,去开老衣柜的红漆箱,里面有她爱吃的米糕糖”。
摸着手里的梳齿拓片,我突然想起西厢房里爷爷留下的老衣柜 —— 是酸枝木做的,柜门上的铜环缠着段蓝布,跟裹铜锁的布是同一块!当年奶奶做了两块这样的蓝布,一块给爷爷裹工具,一块自己留着缠衣柜铜环,说 “这样柜子不容易受潮”。
我走到西厢房,推开积灰的柜门,一股陈年木料的味儿扑面而来。衣柜里挂着几件奶奶的旧衣裳,下面摆着个红漆木箱,箱盖的红漆都褪了,露出里面的木纹,铜锁孔上还留着当年的钥匙划痕。我把铜锁对准锁孔,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咔嗒” 一声,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