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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璃召我进去伺候笔墨。她如今代掌部分东宫事务,要抄录一些文书。
我磨着墨,她写着字。
忽然,她笔一顿,一滴浓墨污了纸笺。
她蹙眉,显然心情不佳,目光扫过我,忽然问:“云织,你认得字?”
我垂眼:“回娘娘,不认得。”
“哦?”她放下笔,拿起团扇轻轻摇着,“可我怎听说,你以前常偷看大小姐的书?是不是……也做着飞上枝头的美梦?”
她语气带笑,眼里却没温度。
殿里还有其他宫女太监,闻言都偷偷瞟我,眼神里带着鄙夷和看好戏的意味。
我跪下来,额头触地:“奴婢不敢。奴婢……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是么?”她声音凉凉的,“可你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我觉得……不太安分。”
她没叫我起来。
我跪着,听着她翻阅纸张的声音,闻着空气里昂贵的熏香,手撑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
以前,我是沈清梧时,这书房是我的天地。父亲常夸我字有风骨,说我若为男子,必是朝堂栋梁。
现在,我是云织,跪在这里,连呼吸都是错的。
沈玉璃似乎忘了我还跪着,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事务,才仿佛刚看见我。
“还跪着做什么?过来,给我捶捶腿。”
我膝行过去,手指搭上她的小腿。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云织啊,”她闭着眼,似随口一问,“你说,这人的命,是不是天生就定好的?就像有些人,天生就是主子命,”她顿了顿,脚尖无意似的在我手背上蹭了蹭,“有些人呢,天生就是贱骨头,怎么折腾,都翻不了身,对不对?”
我捶腿的动作没停,力道均匀。
然后,我听见自己又轻又稳的声音,带着丫鬟该有的恭顺:
“娘娘说的是。”
“只是……”
“只是什么?”她懒洋洋地问。
我抬起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保养得宜的脸,慢慢露出一个属于云织的、怯生生又带着点愚钝的笑:
“只是奴婢老家有种说法,骨头轻贱不怕,就怕……骨头里藏着针,冷不丁,扎穿了那绣花枕头。”
沈玉璃猛地睁开眼,盯着我。
我立刻惶恐地低头:“奴婢胡说八道的!娘娘恕罪!奴婢是听厨房张妈说的,她说她邻居家的媳妇就是……”
她看了我半晌,眼神锐利,最终嗤笑一声,又闭上了眼。
“乡野村妇的浑话,也拿来脏我的耳朵。用点力捶。”
“是。”
我低下头,继续捶腿。嘴角那点怯懦的笑,一点点凉下去,沉下去,最后变成眼底一块撬不动的冰。
殿外阳光炽烈,蝉鸣聒噪。
我跪在殿内的阴凉里,一下一下,捶着仇人的腿。
心里那点莹白的丝线,却比殿外的阳光更亮,更烫,无声无息地蔓延出去。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不再是等死的沈清梧,也不是认命的云织。
————你们笑我低贱?可你们忘了,这天下,是由一群‘低贱者’,亲手织出来的。
2 织梦者
我咳出一口血,溅在绣了一半的帕子上,像极了那年我死时嫁衣上的红。
外面打更的敲了三下,夜深得连狗都不叫了。我缩在柴房角落,把带血的帕子塞进墙缝里,用稻草盖好。不能让人看见,尤其不能让她院里的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