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重地,守卫森严。柳烟儿费了些周折,才托人将口信递了进去,在王统制巡营间隙于辕门外求见。王统制骑着高头大马,被亲兵簇拥着出来,甲胄鲜明,面色依旧是惯常的枣红,看到柳烟儿,眼中掠过一丝轻蔑。
“是你?不在教坊司待着,跑来军营重地作甚?”他声如洪钟,引得附近兵卒侧目。
柳烟儿跪在尘埃中,再次将昨夜听闻禀报,言辞恳切:“……统制大人,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恳请大人加强粮仓守备,暗中查探……”
王统制听罢,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柳烟儿耳膜发麻
“妇人之见!动摇军心!本统制治军严谨,京口防务固若金汤,岂是几个宵小之辈能觊觎的?你一个营妓,懂什么军国大事?莫非是受人指使,前来刺探军情,或是想博取关注,耍弄心机?”
他目光陡然锐利,如鹰隼般盯住柳烟儿,“看你尚有几分颜色,本官不与你计较。再敢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按军法处置!滚!”
马鞭虚抽一记,带起风声。柳烟儿浑身一颤,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最后一线希望,或许是那位总是面容和煦的赵推官。掌一府刑名、治安,乱起他首当其冲。
赵推官的官署比张主簿那里宽敞明亮许多。他本人穿着便服,正悠闲地品着一杯香茗。听完柳烟儿的叙述,他并未立刻斥责,而是捋着胡须,沉吟片刻,脸上挂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柳姑娘一片忧国之心,实属难得,本官心领了。”他语调温和,慢条斯理,“不过,姑娘所言,终究是酒后耳食之言,并无实据。粮仓重地,岂能因风闻而兴师动众?再者,中秋佳节,轻易调动兵马,恐引起百姓恐慌,反为不美。”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些,显得推心置腹:“这样吧,此事本官已知晓。你且宽心,本官会‘细细查证’。若真有蛛丝马迹,定不轻饶。你且先回去,安心待着,莫要再与他人提起,以免打草惊蛇,嗯?”
话语说得滴水不漏,安抚得恰到好处,承诺给了,却轻飘飘的毫无分量。柳烟儿心中一片冰凉。她听懂了那“细细查证”背后的拖延与“明哲保身”,那“莫要再与他人提起”的警告。她木然地行礼告退。
走出赵推官的官署,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往来穿梭的人流,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波,对即将降临的灾祸一无所知。他们信任的官衙府邸,却将她带来的警示视为无物,甚至视为麻烦。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并未察觉,自她离开赵推官处不久,身后不远处,便缀上了一个看似寻常的路人,目光偶尔扫过她的背影,阴冷如蛇。
回到教坊司那间小小的妆阁,柳烟儿反手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允许一丝恐慌泄露出来。她滑坐在地,抱住双膝,将脸深深埋入。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敲门声轻轻响起。柳烟儿悚然一惊,猛地抬头,迅速整理好表情,拉开房门。
门外是韩平。老韩年近五十,鬓角花白,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和早年军旅留下的印记,腰背却依旧挺直。他曾是京口戍军中的一名老兵,受过柳烟儿父亲些许恩惠,如今在教坊司做些杂役,混口饭吃,为人忠厚可靠。他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憨厚地笑着:“烟儿姑娘,听芸娘说你一早出去了,还没用饭吧?趁热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