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行者变蚊入殿,见女王对镜卸妆,面皮剥落处露出百岁老妪褶子。丹炉前道童磨刀霍霍,案上摊着《取胎延寿法》。墙脚堆满男子衣冠,自汉唐至本朝,靴履积得三尺厚。
最骇人是那落胎泉,原是个血池子,万千女胎沉浮其中,小手攥着脐带如握救命绳索。妖道挥勺舀取胞衣炼丹,笑谓:“西方极乐算什么?我这药能教女儿国万岁千秋。”
真相劈面来时,女王竟不慌乱,指甲暴长尺余,在殿柱刮出火星:“男人取经成佛,女人流血产子,天理何在?我偏要造个永无男祸的净土!”忽张口呕出黑血,内中裹着成型男胎,正是百年前她亲手剖出的亲子。
观音现身高喊“孽障”,柳枝却迟迟不肯落下。原来那根枝条早已枯朽,只勉强沾着几滴所谓甘露。女王癫笑震落梁上尘灰:“菩萨看看!你这圣水比得上我国中血河汹涌?”
四人仓皇逃至河岸,但闻水下哭声如沸。唐僧忽然跌坐滩涂,月光照见他僧袍下微微隆起的腹部。那胎儿竟未落尽,尚在汲取母体精血。
行者一棒挥向师父肚腹,却在三寸前硬生生收住。如意金箍棒嗡嗡震颤,终是砸向河面,溅起的血浪淋湿诸佛金身。
【稿末附言】
近日西去路遇疯僧,腹大如鼓仍念诵经文。问其故,答曰:“怀的是佛种。”窃笑之馀忽生悲凉:世上多少弥勒胎,不过饮毒水解毒瘾,循环往复,永无超生。
3.《范进中举》
七年了,范进又坐在了考棚里。
这江宁府的秋闱考场,原是一处破败的文庙。梁间蛛网纵横,瓦上蒿草丛生,偏生那朱漆剥落的大门上,新贴了“为国选材”四个大字,墨迹犹未干透。
范进已是第五次赴考。五十有四的人,背脊弯得如熟虾,挤在狭小的考棚内,倒似蜷在蛹中的虫。邻座皆是垂髫少年,目光如刃,刮得他浑身生疼。
“圣人云...”他提笔欲写,手却抖得厉害。墨汁溅落,污了卷面,恰如老年斑爬满手背。忽觉裤裆一热,竟是失禁了——好在考棚里气味本就不堪,尿骚味混着陈霉味,倒也不甚突出。
恍惚间,见一青衣秀才立于梁上,颈系白绫,喃喃念着:“四十不第,死而为厉...”范进揉眼再看,梁上唯有积尘摇曳。
放榜那日,他躲在米缸后,如鼠畏光。老妻来拽他,反被推了个趔趄。
“不去也罢,左不过是落第...”话音未落,门外炸响爆竹声。
几个报子破门而入,当头一个劈手抓住范进:“范老爷高中了!”
范进怔了片刻,忽然怪笑起来:“好,好,中的好!”扯开发髻,披头散发向外奔去。口中兀自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街市上正热闹,小贩推着车叫卖炊饼。范进一路狂奔,踩翻了饼车,白面饼子滚了一地。小儿们追着起哄:“范疯子中举啦!范疯子中举啦!”
胡屠户正在摊前剁肉,听得喧哗,提了屠刀来看。见范进赤足蓬头,心下先自虚了三分——昨日他还骂这女婿是“现世穷胎”,今日竟成了举人老爷。
众人七手八脚按住范进,胡屠户战战兢兢上前,油腥大手左右开弓。范进吃痛,悠悠醒转,睁眼第一句竟是:“圣人云,刑不上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