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熏得有点晕,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看着他怀里那个睡得正香的婴儿,小声问:“爸,我能……回家了吗?”
我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我妈把我从他怀里拉下来,蹲在我面前,眼神躲闪。
“招娣,现在还不行。家里房子小,住不下。”
“你再在你小姨家待几年,好不好?”
我看着她,没说话。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两颗马上就要掉下来的玻璃珠。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浸得皱巴巴的五块钱,塞进我冰凉的手里。
“拿着,去买糖吃。”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以后在外面,别叫我们爸妈了。叫大姨,大姨夫。”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颗糖,咔嚓一声,碎成了粉末。
我成了我家的客人,一个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弟弟天赐,才是这个家板上钉钉的主人。
过年的时候,我跟着小姨一家,去我“大姨”家拜年。
那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筒子楼的房子确实不大,两室一厅,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一间我爸妈住。另一间,一张高低床,我大姐睡上铺,我弟弟睡下铺。
没有我的位置。
饭桌上,我妈的筷子就像长在了弟弟的碗里,一会儿是鸡腿,一会儿是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宝,多吃点,长高高。”
我爸抱着弟弟,一口一个“心肝”,时不时用自己的筷子头,蘸一点酒,送到弟弟嘴边,看他被辣得龇牙咧嘴,就哈哈大笑。
大姐坐在旁边,安静地扒着饭,她比我大十岁,已经上高中了,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被安排坐在小姨和小姨夫中间,像个被夹在书页里的标本。
饭过三巡,我妈终于像想起了什么,用公筷给我夹了一筷子蔫巴巴的青菜,放到我碗里。
“招娣,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
话音刚落,桌子底下,小姨夫的皮鞋,重重地踢在了我的小腿上。
我疼得一哆嗦,扒拉着碗里那口白饭,再也不敢抬头看那盘青菜。
吃完饭,弟弟天赐领着他的一帮同学在院子里玩。
他指着我,像炫耀一个新奇的玩具。
“看,这是我大姨家的,一个乡下来的穷亲戚。”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问:“她怎么也姓林啊?”
天赐卡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她爸妈养不起她,送给我们家了!给我们家当丫鬟的!”
一群半大的孩子,爆发出哄堂大笑。
我妈走过来,没有骂天赐,只是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别胡说。”
她转过身,对我扯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深井里,不停地往下掉,没有尽头。
我张大嘴巴喊着“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冰冷的风,灌进我的喉咙。
2
在小姨家的日子,像一口慢慢烧干水的锅,越来越难熬。
我爸妈给的生活费,在小姨夫的嘴里,永远都“不够塞牙缝”。
他是个烂赌鬼,输了钱,就回家耍威风。
我和小姨,是他最顺手的出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