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默默烧掉了密令，但恐惧随之而来。
自己抗命了，沈家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她能依靠谁呢？
她想到了林舟。
后来的她不再麻木地执行命令，反而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观察林舟上。
这位林家小姐心善，待下人也宽厚。那份温和，像漠北冬日里难得的一缕暖阳。
但这暖阳，能挡住沈家刮骨的寒风吗？
沈映不敢赌。毕竟她们也没那么亲近。
直到那天，沈家人来了。来人警告她说：再不听命，自己掂量下场。然后又说道：明日十五，林舟采药途中，吾等将劫之为质。最后，那人又压低声音，丢给她一个更残忍的消息：她母亲病倒后被族里扔着不管，甚至默许旁人欺辱，已经死了。
报信的小伙子说完就溜了。
沈映僵在原地。
母亲死了，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弃了。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完成任务后，被“许配”出去的未来。
不过也是换个地方被践踏，然后悄无声息地死掉。
一股冰冷的恨意从心而生，混着绝望冲垮了她最后一点犹豫。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舟背着药篓准备出门采药。她刚走到马厩，一个身影猛地从暗处冲出来，拦在了她面前。
是沈映，脸色惨白，眼睛却烧着火。
“别去！林姑娘！”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沈家！沈家要在路上绑了你！就今天！”
吼声落下，马厩里一片死寂，只有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
林舟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嘶吼惊住了。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匕上，眉头微皱。
沈映的心沉到了谷地。她猛地一咬牙：不管了！今天就豁出去了！
沈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直视着她：“林姑娘，我骗了您！我不是什么落难孤女，我是沈家派来的细作！我叫沈映……”说着，她从怀里猛地抽出一把短刀，然后双手托着刀柄，刀尖朝着自己，将那寒光闪闪的刀刃，高高举过头顶，直直递向林舟！
“沈家逼着我来当细作，如今他们又害死了我娘……不管不顾，任人欺辱……他们早晚也要这样弄死我！您待我好，真心待我……我却骗了您！我对不起您！您……您杀了我吧！处置我，随您看着办！”
她闭上了眼，脖颈绷紧，像只引颈就戮的鹤。
如今是生是死，全在林舟一念之间。
林舟垂眸注视她片刻，然后出手了。
她并未去接刀，而是手腕一翻，劈在沈映握刀的手腕上！
“当啷！”一声脆响！
那柄短刀旋转着脱手而出，远远摔落在几步外的干草堆里。
沈映手腕剧痛，惊得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林舟那双此刻锐利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多少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刺得沈映浑身血液都凉了。
“你以为我林舟是傻子？”
沈映如遭雷击，冷汗浸透了后背。完了，她真的早就知道了？那自己这些日子的挣扎、恐惧，在她眼里，岂不都是笑话？自己跪在这里，像个小丑？
林舟俯视着她，继续道：“一个‘落难孤女‘，三天两头往院墙边角凑？眼神总往议事厅瞟？”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讥诮：“还特意‘关心’我的饮食起居？每月十五采药的时辰，你倒是记得比我还准……沈家的细作，都这般体贴入微么？”接着，她微微俯身，逼视着沈映惊恐的瞳孔：“还有，你说你娘死了？被族里扔着，不管不顾，默许人欺辱……死了？”
“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沈映崩溃地低喊，眼泪混着冷汗滚落。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几乎要瘫倒在地。
林舟直起身，看着地上彻底崩溃的沈映，语气反而缓和了些：“你递出去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边角料。我故意让你‘看’到的。”
沈映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原来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直在她眼皮底下演着可笑的戏码？
“护着你几分真心，是我一念之间。” 林舟的声音沉静如水，“提防着你几分，也是我作为林家儿女的责任。没什么对不住你的。但如今你既然已经坦白，倒也省了我许多麻烦。念在你刚才为我通风报信的份上，我便不杀你。”
说完，她上前一步，拉住了沈映的胳膊。
“起来。” 林舟的声音不容置疑。她手上用力，将几乎瘫软的沈映硬是扶了起来。
沈映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全靠林舟支撑才勉强站稳。
林舟扶稳她之后转头，目光投向那落在干草堆里的短刀。她松开扶着沈映的手，走过去，俯身将那柄刀捡了起来。
她用指腹轻轻抹去刀身上沾的草屑，然后转回身，将刀柄塞回了沈映手里。
“拿好。”林舟声音不高，却坚定地砸进她混乱的心底，“从今往后，跟紧我。”
“我护着你。”
沈映握着刀柄，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赌赢了？
赢在她遇到了一个，比她想象中更深沉、更强大、也更温和的人。
沈映后来便成了林舟的贴身侍卫，寸步不离。起初她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沈映需要林舟的庇护，在这漠北，除了林舟身边，她无处可逃。林舟策反了沈映，因为她需要沈映口中关于沈家的情报。
沈家那边，久久等不到林舟被劫的消息，疑心顿起。风声隐隐传来，林舟则对外宣称：“前日突感风寒，十五未能出门采药。”
一句话轻飘飘揭过。沈家那边纵有疑虑，也暂时寻不到破绽。
利用是她们之间最初的底色，但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漠北的夜，寒风在毡帐外呼啸，帐内却难得有几分暖意。
沈映跪坐在林舟身后，拿着木梳替她梳理长发。动作有些生涩，却极尽轻柔。
沈映开口，声音却很低：“我小时候，因为在沈家是庶出，而且长得还算能入眼，那些所谓的堂兄、管事……没少动手动脚。我去向族长告状，族长说我不检点，招惹是非，然后罚我去跪祠堂。”
林舟闭着眼问道：“后来呢？”
“后来学乖了。” 沈映自嘲道，“脸上堆着笑，嘴里说着软话，但是袖子里要一直藏着刀。谁再敢伸手，就割他一道口子。次数多了，也就没人敢轻易碰了。”
沉默弥漫了一会儿后，林舟开口道：“我十岁时，身边有个和自己关系很亲近小丫鬟。但她性子烈，后来得罪了我二哥喜欢的一个小妾，被我二哥下令活活打死了。”
沈映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当时我就在门外。”林舟的声音低下去，透出一种疲惫，“听着板子声，听着她哭喊，从尖利到微弱再到没声。我跪着求我二哥，没用。我爹又说，一个丫头罢了，死了就死了，别伤了兄弟和气。”
林舟继续道：“再后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慢慢都落在我肩上。他们说我能干，是福气。呵……不过是看我好拿捏罢了。如今族里又在商议，要把我许给西边部落一个死了三个老婆的老酋长，换一片草场……”
沈映浑身一颤，低声道：“护不住想护的，躲不开不想受的。就像我也护不住我娘那样……”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再开口，只是把梳子放在一旁，把双手轻轻搭在林舟肩上。
林舟没有避开，只是垂着眸，感受着肩上那双手传来的微弱暖意。
炭火的光影在两人之间跳跃，将她们的身影投在毡帐壁上，重叠着，拉长着。
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沈家最终查明得知了沈映不仅背叛了家族，还彻底倒向了林舟。族长大怒：“沈映这个贱人！吃里扒外的贱人！还有林舟，竟敢收留我沈家的叛徒，还策反了她！这简直就是在往我沈家祖宗的坟头上撒尿！”
“必须先除掉林舟！”另一位族老阴鸷地接口，“只要林舟一死，那个小贱人沈映没了靠山，就是条丧家之犬！到时候，把她给我活捉带回祖祠，让全族的人都看看，背叛沈家、甘做仇家走狗的下场！要让她受尽凌辱折磨，让她的哀嚎响彻三天三夜！让所有人都记住，背叛沈家，是什么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