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叫陈禾,今年七岁。我知道很多秘密。

我知道娘不是锅底村的人。她的口音和村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带着一种软糯的、好听的调子。她会说一种我听不懂的词语言,叫“英语”。

我知道娘很漂亮。虽然她总是穿着陈大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蓝色罩衫,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布条随意地绑在脑后,脸色苍白得像雪。但她的眼睛,像锅底村夏夜里最亮的那两颗星星。只是,那星星,大多数时候都蒙着一层雾。

我还知道,陈大山是“买”来我娘的。

这是我从村口大槐树下,那些晒太阳的婆婆嘴里偷听来的。她们吐着瓜子皮,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陈大山那老光棍,还挺有本事,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女大学生呢!”

“可不是嘛,长得跟仙女似的,就是身子骨太弱,整天药罐子似的。”

“还不是被陈大山打的?那大学生金贵,哪里经得起这么磋磨。”

“不过也值了,到底还是给老陈家生了个种。”

她们说的那个“种”,就是我。

我把这些话藏在心里,像藏着一颗硌人的石子。我不敢问娘,我怕她那双本就黯淡的眼睛,会彻底熄灭。

我努力地学着娘教我的一切。学写字,学算术,学她哼唱的那些我听不懂调子的歌。因为娘说过,只有读书,才能走出这个锅,才能看到那片蓝色的大海。

“走出大山”,这四个字,是娘刻在我心里的烙印。

2 煤油灯下的世界

我的童年,被两样东西填满:陈大山的烟味,和娘在煤油灯下教我的字。

白天,陈大山会扛着锄头去山里刨食。他种着几亩薄田,也常去山里挖些药材、打点野味,拿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去换钱。他一走,家里那股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氛围就会松快一些。

我和娘的一天,才算真正开始。

我们会一起喂鸡,一起在菜园里拔草。娘的动作很慢,拔几根草就要直起腰喘半天。她的身体像一棵被风雨摧残过的小树,随时都可能倒下。

但只要拿起那本字典,她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阿禾,看,这个字,‘城’,‘市’。城市,就是有很多很多高楼的地方,楼高得能戳到天上去。晚上,城里的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还要亮。”她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方块,代表高楼。

我蹲在她身边,看着那些方块,想象着一个由光组成的世界。

“那……城里有像爹一样打人的人吗?”我小声问。

娘的动作僵住了。她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颤抖的痕迹。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说:“有,哪里都有。但城里有警察,有法律。做错事的人,会受到惩罚。”

“法律是什么?”

“法律就是一把尺子,量着所有的人,告诉他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它保护好人,惩罚坏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我小小的世界里,陈大山就是尺子,他的喜怒,就是规矩。

下午,娘会教我算术。我们没有纸笔,她就用烧过的木炭在地上写。从一加一,到乘法口诀。我学得很快,娘总会摸着我的头,露出一点点极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