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景象,将成为我一生的噩梦。
我娘林晚星,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大片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她的眼睛还睁着,望着那扇漏风的窗户,仿佛在看她永远也看不到的,那片蓝色的大海。
她脸上的巴掌印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嘴角还带着一丝血痕,但她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
她终于,用死亡,逃离了这个囚禁了她八年的牢笼。
张老师蹲下身,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他缓缓地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自责的神情。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眼泪流干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的黑洞。
陈大山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回头看到我们,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张老师,嘶吼道:“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小白脸,她怎么会跟我闹!是你害死她的!”
说着,他就要扑过来。
“你住手!”张老师一把将我护在身后,对着他怒吼,“陈大山!你这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是犯法的!我要去报警!”
“报警?”陈大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报啊!你去报啊!你看警察会不会为了一个我花钱买来的婆娘,翻过这几座大山!我告诉你,她是我老婆,我打死她,也是我们老陈家的家事!”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也像这个闭塞山村最真实、最残酷的法则。
周围的村民们,没有人说话,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恐惧,但更多的是麻木。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一件“家事”。
张老师气得浑身发抖,但他知道,跟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野蛮人说不通道理。他拉着我,一步一步地退出了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屋子。
“陈禾,你听我说,”他把我带到祠堂,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我说,“这里不能待了。我今天晚上就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
我麻木地点点头。
“你爹他……他可能已经疯了,我怕他对你不利。你先躲在这里,哪里也别去,等天黑了,我来找你。”
他把我藏在祠堂的杂物间里,又找了些吃的和水给我,然后就匆匆离开了。他说他要去镇上想办法,至少,要让林晚星的死,有一个公道。
我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杂物间里,抱着双腿,怀里紧紧揣着那张学生证。
我没有哭,也没有害怕。
我的心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
娘死了。
她用她的生命,为我换来了一张逃离锅底村的船票。
天,一点一点地黑了。
村里的狗叫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陈大山的哭嚎声,交织在一起,成了锅底村最后的挽歌。
我等着张老师。
等他来,带我走。
带我去看娘说的,那片蓝色的大海。去考她没能读完的,滨海大学。
我不知道,在前方等待我的,将是比锅底村更复杂,更险恶的人心。我只知道,从这一夜开始,我不再是陈禾。
我的名字,叫林禾。
我带着我母亲林晚星的姓,和她未完成的梦,踏上了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6 逃离锅底村
杂物间里没有光,只有从门缝里漏进来的一丝微弱的月色,像一把锋利又冰冷的刀,切割着浓稠的黑暗。我蜷缩在一堆旧农具后面,抱着双膝,将我娘的学生证死死地按在胸口。那张薄薄的卡片,是我唯一的护身符,也是我全部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