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阿禾真聪明。”她说。
那是她唯一会夸我的话。也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但这样的幸福,总是短暂而脆弱的。
傍晚,当西边的山头吞掉最后一丝光亮,陈大山的脚步声就会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像沉重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在我和娘的心上。
我们会立刻擦掉地上的字迹,把字典藏好,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和那个怯生生的孩子。
晚饭通常是玉米糊糊配咸菜,偶尔陈大山打到了野鸡或者兔子,桌上才能见到一点荤腥。饭桌上,是不允许说话的。只有陈大山喝酒时发出的“咂咂”声,和我们母女俩小心翼翼的吞咽声。
我最怕的,是陈大山喝酒。
他喝了酒,眼睛就会变得浑浊又通红,像山里饿极了的狼。他会盯着我娘看,那种眼神,让我毛骨悚然。
有一次,他喝多了,一把抓住我娘的手腕,嘿嘿地笑:“婆娘,给老子生了个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再生个带把的?”
娘的手腕很细,被他攥着,像是要被捏断了。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话啊!哑巴了?”陈大山吼道,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我……我身子不好……”娘的声音像蚊子哼。
“身子不好?”陈大山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欠收拾!”
说着,他扬起了那只蒲扇般的大手。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尖叫着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腿:“爹!别打娘!别打娘!”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我,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我那声“爹”让他有了一丝动容。他最终没有打下去,只是狠狠地把我推开,骂了一句“滚一边去”,然后踉踉跄跄地回了里屋。
那天晚上,娘抱着我,哭了很久。
她的眼泪是冰凉的,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脖子里,激起一阵战栗。
“阿禾,”她在黑暗中哽咽着,“你记住,一定要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我用力地点头,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她的怀抱并不温暖,瘦得硌人,却是我唯一的港湾。
从那天起,我更加拼命地学习。那些陌生的字,那些复杂的算式,对我来说不再是枯燥的符号。它们是一块块砖石,我娘正用她孱弱的生命,为我铺设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而我,必须抓紧时间,在她倒下之前,学会怎么走。
3 唯一的亮色
锅底村没有学校。村里的孩子们,要么漫山遍野地疯跑,要么小小年纪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像我这样每天“读书”的,是唯一的异类。
陈大山对此是不屑一顾的。
“女孩子家,认得几个字就行了,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娃,做饭?”他不止一次地在饭桌上这样说,眼睛斜睨着我娘。
娘从不反驳,只是沉默地给我夹一筷子咸菜,然后低下头,用吃饭的动作掩饰一切。
但她的行动,却是最坚决的反抗。她教我的东西,越来越深。除了字典上的字,她开始给我讲故事。讲牛郎织女,讲嫦娥奔月,讲那些古老的,关于爱与别离的传说。
后来,她开始给我讲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故事。她说,有一个叫哥伦布的人,开着船,发现了一片新大陆。有一个叫牛顿的人,被苹果砸了一下,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东西会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