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远远看着,忽然想起家里那袋“供岁”。注一次水,井沿又高一指。

阿秦在旁边说:“井沿每年都高些,年成好,井要高;年成不好,井更要高。总是高。”

我问:“那什么时候能舀到?”

她说:“井的规矩在小字里写着。谁看呢?”

井沿上的小字,被水汽糊得看不清。

第五章:出海

年头更替,出海令又响。守炉军在城门口设了三面旗:一面给无契的人,一面给轮契未满的人,一面给欠供岁的人。旗下面排队的人,面上风吹得干裂,眼里一团团黑光。

我看见父亲在远处缩着腰,紧紧握着轮契。

“你怎么来了?”我问。

他把契举给我:“辀局说道要修得更远,‘行供’要加一分。我这月凑不够,只能来听听。”他话未完,守炉军的鼓已响。

鼓声像把人从各个方向推向海。我被编入了采浪队。船出港那天,炉城的黑焰在背后像一截不断回头的影子。

舱里有人轻声念旧礼:“取北斗,炼丹;取南山石为引;凝西域雪岭;融东海浪音——”他们念着,像念一种安眠的法。

海上风大,浪音果然像能抓在手里,冷冷的、硬硬的,夹着盐。我想,这大概就是供岁摸得着的样子。

三月后,船回,十条只回三条。

阿秦在码头认我:“你回来了。”

我说:“回来了。”

她指指天边那盏黑焰:

“你看,火更旺了。”

第六章:换骨令

那年冬,城里贴出换骨令。

说人骨头尚硬,老的也能再用几年;

说井沿高了,是为了天下的“稳”;

说石屋坚固,理当一起“守护延生”。

父亲读了三遍,才明白——老的人,还要再献些岁。

母亲不言,只把枕里的两纸契又裹紧几层布。

从此,城里的老人清晨也去工棚,傍晚也去工棚。

有人笑说:“老骨头多用几年,才能看见更大的火光。”笑声里,炉的轰鸣更重了。

阿秦的父亲在井边坐了半日,半夜回家,眼睛像被风磨了。他说:“银尺又长了一截。”

第二天,他倒在工棚门口,手里还攥着一张告示:

“将来之水,以当时之法度为准。”

第七章:炉外

炉城之外也有城。

榷道司修路,路修到远极,石库的屋就跟着排开,辀局的轮契也跟着铺开。传说最北边新起了一个白屋城,屋墙雪白,人称“白新”。

白新城发文:凡愿“先住后供”者,可得新屋一间。

字下面连着两行小字:

供期加长,行供随道调。

炉城的人心里有风,风叫盼。

许多人搬去了白新。又过几年,白新的井沿也高了,屋墙白得刺眼,城外的风吹过来,像一阵阵空声。有人把迁移叫做“换炉”。

他们说:“炉总要有,换一个好看点的。”

我在簿房里给白新的人抄名,抄着抄着,忽然觉得字底下都是同一条影子。

叫将来。

第八章:黑账

簿房的青灯忽明忽暗。

阿秦说:“有些账不见了。”

我翻簿,发现去年冬的某些页被抽掉了。抽掉的地方盖着一枚新章:“旧法不适今用,抹。”我去问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