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欺君是何罪?”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奴婢知晓。”我叩首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奴婢甘愿领死。只求陛下……明察。”
又是一阵沉默。
他似乎在衡量。
“你既早知药力有异,为何今日才说?”他踱步过来,明黄的靴尖停在我眼前尺余之地,“因听见她骂你‘蠢货’?因知晓她腹中非朕骨肉?”
我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声音从下方传来,闷闷的,却清晰:“奴婢愚钝,此前只知奉命行事,从未敢深想。直至听闻娘娘与侍卫私语,方知……自己竟是戕害陛下龙体、祸乱宫闱的帮凶。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这话半真半假。此前是甘愿做刀,今日方知是做了弃子。
他哼了一声,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你倒推得干净。”
“奴婢不敢。”我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他,“奴婢有罪。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可召太医细查龙体,亦可严审凤仪宫旧人、御药房经手之人。奴婢……愿当面对质。”
他盯着我,目光锐利,像是要剖开我的皮肉,看清内里每一分算计。
“你恨她。”这不是疑问,是结论。
我顿了一下,缓缓直起身。额角的伤因这个动作又渗出血来,顺着太阳穴滑落。
“奴婢更恨……被人当刀使,更恨……错信。”我声音里终于泄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颤音,不是装的,是想起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剜心刺骨的痛,“陛下,娘娘赏给奴婢的,不止是骂名,还有……一碗堕胎药。”
他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视线落在我苍白的脸上,那抹血色显得格外刺目。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他转身,走回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嗒。嗒。嗒。
像是在计算利弊,权衡得失。
一个被皇后利用、同样受害、并且手握对方致命把柄的棋子。用得好,比直接杀了我,有价值得多。
尤其,是在他子嗣艰难,后宫又刚经历如此丑闻的当下。
他终于停下敲击的手指。
“德全。”
守在外面的德全连滚爬爬地进来,扑通跪倒:“奴才在。”
“传朕口谕。”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宫女阿凝,举报有功,但其身涉秘药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褫夺一切职司,禁足掖庭西偏殿,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德全猛地抬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嗻!”
禁足。囚禁。也是保护。
他知道,皇后虽倒,其背后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活着,是证人。我死了,是死无对证。
“至于你,”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冰冷,审视,不带丝毫温度,“朕会查。若你所言有半字虚假……”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已说明一切。
“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我再次叩首。
两名侍卫进来,沉默地站在我身侧。
我站起身,跟着他们向外走。
脚步虚浮,额角的血还在渗。
经过书案时,我极快地抬眼,瞥了他一眼。
他正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侧脸线条冷硬,眉心拧着一道深深的褶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