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工人突然坐直了身体,一直没什么波澜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嘴唇嗡动,极低地吐出几个字:“…阴兵借道…”
送葬的队伍对停在路边的我们视若无睹,只是麻木地、僵硬地往前走,眼看就要从车头前经过。
棺材被抬了过去,然后是那几个吹打…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队伍最后方那几个身影——他们是抬遗像的。
那是一个纸扎的人,做工粗糙,惨白的脸上涂着两团夸张的红晕,嘴角咧到一个非人的弧度,露出黑洞洞的笑着的嘴。它双手捧着一个相框,步伐轻飘飘的,跟在棺材后面。
相框是黑色的。
我的视线,就那么落在了那张黑白遗像上。
时间、心跳、呼吸,乃至流动的雾,都在那一刹那凝固了。
照片上的人…
是我。
穿着我最常穿的那件格子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还能看出那天早上没刮干净的一点点胡茬。背景是我就读大学的图书馆门前,我考上研那天,室友给我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我”,正微笑着。不是平时拍照时礼貌的嘴角上扬,而是一种极其灿烂、极其愉悦的笑,眼睛弯成了缝,每一颗牙齿都露了出来,充满了某种…得偿所愿的狂喜。一种绝不该出现在遗照上的表情。
极致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从尾椎骨一路炸上天灵盖。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四肢冰冷僵硬。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咯咯”的轻响,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那捧着遗照的纸扎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
它那颗用纸糊就、描画着诡异五官的头,极其缓慢地,一帧一帧地,朝我转了过来。
那双画出来的、空洞洞的眼睛,精准地“看”向了我。
它脸上那僵硬而夸张的笑容,似乎…加深了。
纸糊的嘴角,在那惨白的底色上,越发猩红。
它无声地对我笑着,捧着“我”那笑容狂喜的遗照,脚步不停,随着那支死寂的队伍,缓缓走入了道路另一侧更浓的雾气里,倏忽不见。
丧乐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利刃切断。
山雾依旧浓白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集体幻觉。
车内,落针可闻。
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得得”的轻响。
姐姐的脸色惨白如纸,她的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凸出,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小锐……那……那照片上……”
她没能说下去。
那个一直沉默的工人猛地扭过头,他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
“…它…它看到你了…”
第二章
我的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细碎又清晰的“得得”声,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四肢百骸像是被浸入了冰河深处,冷得发僵,连指尖都在哆嗦。
姐姐的问题飘在空气里,带着颤音,却得不到我的回答。我张着嘴,喉咙像是被冻住的水管,只能挤出一点嗬嗬的气流声。
那个工人,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变成实质性的东西。他猛地扭回头,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上不祥。他粗壮的手臂绷紧,手指蜷缩,哑着嗓子对姐姐低吼:“走!快开车!离开这!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