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边缘的风,带着蚀骨的寒意,卷着黑红色的沙尘,打在鬼厉苍白的脸上。他立在那块断裂的玄铁崖边,黑袍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如同暗夜中展开的羽翼,将周遭的光都吸噬了去。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桃木剑鞘与山石摩擦的轻响,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浩然正气——那是青云山独有的味道,干净得让鬼厉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鬼厉。”
田不易的声音比记忆中更沙哑些,带着跋涉千里的疲惫,却依旧如洪钟般撞在崖壁上,荡开层层回音。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三丈外的一块青石上,玄青色道袍在灰败的魔渊背景里,像一抹突兀的亮色。身后跟着两个青云弟子,皆是神色警惕,握着剑柄的手骨节泛白。
鬼厉没有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噬魂棒上凸起的纹路。那纹路里仿佛还残留着十年前的血腥气,混着诛仙台上凛冽的白光,在他心口反复灼烧。“田掌门大驾光临,倒是让这魔渊蓬荜生辉。”他的声音很轻,却裹着冰碴,“只是不知青云山的仙长,踏足这等污秽之地,就不怕污了道袍?”
田不易眉头微蹙。眼前的青年,身形清瘦得几乎脱形,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像化不开的墨,深不见底,再无半分当年那个在青云山竹林里追着大黄跑的少年影子。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物事,缓缓展开——那是一块断裂的玉佩,玉质温润,残存的半面刻着半个“瑶”字。
“十年前,诛仙台下,我捡到此物。”田不易的声音沉了沉,“碧瑶姑娘……魂飞魄散,虽是天命,却也令人扼腕。”
噬魂棒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嗡鸣,鬼厉握着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终于转过身,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直刺田不易:“田掌门特意带这东西来,是想提醒我,她是因谁而死?还是想让我感恩戴德,谢你们青云山赐她一场灰飞烟灭?”
“放肆!”身后的青云弟子忍不住喝出声,被田不易抬手制止。
“我无意揭你的伤疤。”田不易的目光落在他眼底的红血丝上,那里面翻涌的痛苦与戾气,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万剑一,“但碧瑶姑娘以血咒护你,绝非让你沉溺于仇恨,困在这魔渊之中,与妖邪为伍。”
“与妖邪为伍?”鬼厉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崖边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那田掌门告诉我,我该与谁为伍?与那些口诵‘天地不仁’,却将屠刀挥向无辜的正道仙门为伍?还是与那个将我逐出师门,视我为异类的青云山为伍?”
他向前一步,黑袍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十年前,你们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看着她魂飞魄散,要么与她一同化为飞灰。如今你们又来告诉我,该如何活着?”
田不易的脸色沉了下去,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这十年鬼厉经历了什么,也知道青云山欠他的,欠碧瑶的,绝非三言两语能弥补。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郑重如誓:“青云山愿为碧瑶姑娘之事尽力。我已查阅遍青云典籍,通天峰后山的幻月洞府深处,藏有上古‘还魂奇术’的残卷,若能集齐另外两卷,或可……”
“或可让她死而复生?”鬼厉打断他,眼底的讥诮更浓,“田掌门活了大半辈子,竟也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还是说,这又是青云山的新把戏,用一个不可能的幻梦,诱我回头?”
“我田不易从不打诳语!”田不易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条件只有一个:放下噬魂,归正途,随我回青云山。往后,你仍是青云弟子,我会奏请掌门,为你洗刷污名。”
“归正途?”鬼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笑声凄厉,惊得崖下传来几声妖兽的嘶吼,“回青云山?回那个埋葬了我所有念想的地方?田掌门,你看我这一身魔气,这手中的噬魂,还配得上你们青云的‘正途’二字吗?”
他猛地抬手,噬魂棒上黑气翻涌,周围的沙尘瞬间被卷起,形成一道黑色的漩涡。两个青云弟子脸色大变,立刻祭出法宝,却被田不易按住。
“碧瑶姑娘若在天有灵,绝不会愿意见你如此。”田不易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心,“你可知你如今成了什么模样?为了一个虚无的执念,与整个天下为敌,值得吗?”
“值得吗……”鬼厉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目光缓缓垂下,落在手中的半块玉佩上。那玉的温度,仿佛还带着当年她指尖的暖意。他想起她在死灵渊下为他挡下诛仙剑阵的那一刻,想起她最后望向他的眼神,清澈如溪,带着从未变过的温柔。
“对我而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她便是我的天下。”
话音未落,他转身,黑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朝着魔渊深处走去。那里是无尽的黑暗,是无数妖邪的巢穴,是正道之人避之不及的禁地。
“鬼厉!”田不易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喝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若执意如此,他日正道围剿,青云山纵想保你,也无能为力!”
鬼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远远地传来一句,轻得像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冷意:
“我从不需要谁来保。”
黑袍的身影渐渐融入魔渊的黑暗中,只剩下噬魂棒偶尔闪过的幽光,如同暗夜中孤悬的星辰。田不易站在崖边,望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久久未动。风卷起他的道袍,露出腰间悬挂的“诛仙剑阵”令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血色弥漫的清晨。
“掌门,我们……”身后的弟子低声问道。
田不易缓缓合上眼,将那半块玉佩重新包好,收入怀中。再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一片沉重:“回山。”
玄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魔渊边缘,只留下崖边呼啸的风,一遍遍重复着那个名字,带着无尽的怅惘,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