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的雪,下得比青云山更烈。
鹅毛般的雪片卷着寒风,打在玄冰剑的剑鞘上,簌簌作响。陆雪琪立在那块被鬼厉踏过的玄铁崖边,白衣胜雪,墨发被风雪吹得微乱,却自始至终未动分毫。
她已在这里守了三日。
从田不易带着弟子失望离去的那天起,她便御剑而来,悄无声息地站在这风口。风蚀的崖壁结着薄冰,脚下的碎石被冻得坚硬,寒气顺着靴底往上钻,可她握着剑柄的手,稳如磐石。
第三日的黄昏,风雪渐急时,那道黑袍身影终于从魔渊深处现身。
鬼厉走得很慢,黑袍下摆沾着黑红色的泥污,发间落了几片雪花,却像未察觉般,径直往崖边走去。直到离她三丈远时,才似有所觉,脚步微顿,侧过脸。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是化不开的沉郁,只是在看到她时,那片浓黑里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像错觉。她的目光清冷如旧,只是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时,睫毛微颤,藏起了些许复杂的情绪。
“陆师姐。”他先开了口,声音被风雪磨得有些沙哑,听不出喜怒。
陆雪琪没有回应那声“师姐”。十年前那个在青云山练剑场上叫她“师姐”的少年,早已死在了诛仙台下。她望着他手中那柄黑气隐隐的噬魂棒,轻声道:“田师叔来过。”
“嗯。”鬼厉应了一声,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转过身,继续往崖边走,似乎不愿与她多言。
“你还要执迷到何时?”陆雪琪的声音陡然提高,被风卷着追上他,“为了一个不可能的执念,困在这魔渊,与妖邪为伴,值得吗?”
这句话,与田不易那日所言几乎如出一辙。
鬼厉的脚步停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崖下翻滚的黑雾,声音轻得像叹息:“值得与否,不是陆姑娘能评判的。”
“执念过深,伤人伤己。”陆雪琪走到他身侧,玄冰剑上凝结的雪花悄然融化,“你可知,这十年你杀了多少人?正道视你为眼中钉,魔教内部亦对你虎视眈眈,你当真要这样……走到绝路?”
他终于侧过头看她,眼底带着一丝讥诮:“绝路?我从十年前就已在绝路上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雪粒上,“陆姑娘是来替青云山当说客的?劝我回头,归你们的‘正途’?”
“我只是……”陆雪琪想说“只是不忍”,却又觉得多余。在他心中,青云山早已是仇敌,她的不忍,或许只换来嘲讽。她抿了抿唇,换了个话题,“你手中的噬魂,戾气日重,再这样下去,它会反噬你的心脉。”
鬼厉低头看了眼掌心的法宝,噬魂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发出一声低低的嗡鸣。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几分自嘲:“反噬又如何?我这条命,本就该在十年前随着她一起去的。留着,不过是为了做一件事。”
那件事,自然是为碧瑶寻还魂之法。
陆雪琪沉默了。她知道他的性子,一旦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就像当年在青云山,他为了她,甘愿与整个师门为敌;如今,他为了碧瑶,甘愿与整个天下为敌。
风雪更大了,吹得她的白衣猎猎作响。她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他面前——那是一盏小巧的琉璃灯,灯芯处燃着一点微弱的绿光,在风雪中摇曳,却始终不灭。
“这是……”鬼厉挑眉。
“还魂灯。”陆雪琪的声音很轻,“我在幻月洞府的古籍里找到的,据说能聚散魂之息。虽不能让逝者复生,却能……让你偶尔看到她的残影。”
鬼厉的目光落在那点绿光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想接,又在犹豫。
陆雪琪见他不动,便将琉璃灯往前递了递:“我知你不需要同情,但这灯……或许对你有用。”
他终于伸出手,指尖触到琉璃灯的刹那,那点绿光突然亮了些,映在他眼底,竟让那片浓黑里泛起一丝暖意。他握紧灯盏,抬头看她,眼神复杂。
“为何?”他问。
陆雪琪别过脸,望着漫天飞雪,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当年死灵渊下,她曾为你挡过致命一击。这份情,总要还的。”
其实她没说,寻这盏灯时,她在幻月洞府的冰壁上冻了七日,差点走不出那片幻境。
鬼厉握着还魂灯,指尖传来微弱的暖意。他低头看着那点绿光,沉默了许久,久到陆雪琪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才听到他低声道:“多谢。”
说完,他转身,再次朝着魔渊深处走去。黑袍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唯有那盏琉璃灯的绿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陆雪琪立在崖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直到雪落满了肩头,才轻轻叹了口气。玄冰剑嗡鸣一声,带着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际。
崖边只余下呼啸的风,和那串渐渐被雪覆盖的脚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