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深处的洞府,终年不见天日,唯有噬魂棒偶尔溢出的黑气,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鬼厉坐在一块寒玉床上,黑袍铺展在冰冷的石面上,像一朵开在深渊里的墨莲。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青铜小铃。
合欢铃,碧瑶的本命法宝,十年前随她一同坠入诛仙台下,是他费了三年时间,从万丈深渊的碎石堆里一点点刨出来的。铃身布满细密的纹路,边缘处还留着一道浅浅的裂痕,那是当年被诛仙剑气所伤的痕迹。
桌案上,整齐摆放着四件物件——玄火鉴、乾坤青光戒、天琊(暂借于他)、以及从兽神残骸中寻得的饕餮骨。四灵信物,集齐了。
鬼厉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将灵力缓缓注入噬魂棒,那乌黑的法宝立刻发出低沉的嗡鸣,黑气如游蛇般缠绕上他的手臂,顺着经脉涌入丹田。
十年了。
三千多个日夜,他踏遍千山万水,与正道为敌,与魔教周旋,双手沾满血腥,背负满身骂名,所求的,不过是眼前这一瞬。
“瑶儿,”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等我。”
话音落,他左手捏诀,右手抓起玄火鉴。那枚赤红的古镜刚一入手,便腾起三尺烈焰,洞府内的寒气瞬间被驱散,岩壁上的冰霜滋滋融化。鬼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玄火鉴按向合欢铃。
“嗡——”
两物相触的刹那,合欢铃剧烈震颤,青铜铃身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有血液在其中流淌。玄火鉴的烈焰被铃身吸收,化作一道赤光,顺着纹路游走,最后沉入铃心。
紧接着是乾坤青光戒。这枚通体翠绿的戒指刚靠近合欢铃,便飞出无数青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绕铃飞舞,最终凝聚成一道青光,没入铃中。洞府内的空气骤然变得湿润,石缝中竟钻出几株嫩绿的草芽,旋即又被噬魂的黑气绞碎。
他没有停顿,抓起那截泛着幽光的饕餮骨。此物刚一现世,洞府内便响起鬼哭狼嚎般的嘶吼,一股凶戾之气扑面而来。鬼厉眉头紧锁,强行压制住体内翻腾的魔气,将饕餮骨贴在铃身。黑色的戾气与青铜铃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被铃身一点点吞噬,铃身的裂痕处闪过一丝幽暗的光。
最后,是天琊。
这柄通体莹白的仙剑,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蓝光,与噬魂的黑气格格不入。鬼厉握住剑柄时,天琊突然剧烈震动,似乎不愿与这充满戾气的地方为伍。他低声道:“借我一用,事后必当奉还。”
或许是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恳切,天琊的震动渐渐平息。鬼厉深吸一口气,将天琊的灵力引出,一道纯净的白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注入合欢铃中。
四灵信物的灵力,终于集齐。
合欢铃猛地悬浮在空中,青铜铃身剧烈旋转,发出清越的铃声。那铃声不同于往日的空灵,带着一股穿透灵魂的力量,回荡在洞府中,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鬼厉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死死盯着那枚旋转的铜铃,呼吸都快要停滞。
“瑶儿……”
铃声陡然拔高,一道柔和的白光从铃中迸发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她!
尽管那身影虚淡得几乎透明,尽管看不清面容,可鬼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是碧瑶常穿的水绿罗裙,那是她束发的丝带,那是她站在死灵渊边时,微微歪头看他的姿态。
“瑶儿!”他失声喊道,猛地从寒玉床上站起,踉跄着想要扑过去。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身影的刹那,白光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那道身影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开始扭曲、淡化,仿佛随时会消散。
“不——!”
鬼厉目眦欲裂,体内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暴涨。他疯狂地催动噬魂棒,将十年积累的魔气、戾气、甚至自身的精血,一股脑地涌向合欢铃。
“留住她!给我留住她!”他嘶吼着,声音凄厉,状若疯魔。
噬魂棒发出痛苦的嗡鸣,黑气浓得几乎化不开,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的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花。可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道越来越淡的身影。
“别离开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合着血水从眼角滑落,“十年了,我找了你十年……再等等我,再看我一眼……”
那道身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在彻底消散前,微微侧过头,仿佛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最终,只留下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如同风吹过铃铎,消散在空气中。
白光熄灭,合欢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恢复了原本的青铜色,再无半分异状。
洞府内,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黑气。
鬼厉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虚幻的暖意。他看着空荡荡的半空,看着地上那枚毫无生气的铜铃,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
“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黑袍。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噬魂棒“哐当”落地,黑气散去,露出他苍白如纸的脸。
他死死盯着那枚合欢铃,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绝望。
四灵信物集齐了,可她还是走了。
那短暂的一瞥,像一场残忍的梦。梦醒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多给我……”
他伸出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合欢铃。铃身冰凉,再也没有一丝暖意。他将铜铃紧紧按在胸口,那里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
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滴落在铃身上,顺着那些细密的纹路蜿蜒而下,像是在为这十年的执念,画上一个血色的句点。
不知过了多久,洞府内的黑气渐渐平息。鬼厉保持着跪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寒玉床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成了深褐色。合欢铃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铃身的裂痕处,似乎沾染上了一丝洗不掉的血红。
魔渊的风,从洞口灌进来,带着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唱一首无尽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