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吱呀”一声,皇城根下的永宁鼓院到了。朱漆门板上贴着大理寺的封条,墨迹还新鲜着,封条边缘被风吹得微微卷起。沈雪灯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刀身是象牙柄的,是谢无咎送她的——他说她抄卷宗时容易被纸页划破手,让她用来裁纸。她轻轻挑断封绳,推门而入时,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旃檀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是谢无咎身上独有的气息。

院内的绿蕉早就枯了,残叶上积着厚雪,像披了件白裘。石阶上留着半片残雪,是三日前大理寺的人搜查时留下的,雪上还印着半个靴印,靴底的纹路她认得,是大理寺官员常穿的云纹靴。正堂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迎面就看见墙上挂着的“铁肩担道义”五个字——那是谢无咎亲手写的,笔力遒劲,像他的人一样,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字轴的边角有些磨损,是他时常摩挲的缘故。

沈雪灯把返魂灯放在案上,案上还摆着他常用的砚台,砚池里的墨已经干了,结成一层黑痂,旁边放着一支狼毫笔,笔毛有些散乱。她取出火石敲击,火星落在灯芯上,幽蓝的火焰“腾”地升起,一缕细烟蜿蜒而上,在空气中画出一道浅痕,像有人在虚空里执笔,写着未竟的话。

灯芯刚燃了片刻,院内忽然起了一阵风。风裹着雪粒,吹得她的衣袖猎猎作响,风中还夹着一缕极淡的旃檀香气——那是谢无咎惯用的香,他说这香能让人心静,断案时不易出错。有一次她问他,为何总用这种便宜的香,他笑着说:“香不在贵,能定心神便好。”

“谢大人。”沈雪灯轻声唤,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怕风一停,连这缕香气也会消散。

无人应答,只有雪花落在屋檐上的“簌簌”声。她抱着灯,一步步走进内室。案上摊着一册未完的《疑狱集》,纸页被风吹得翻动,发出“哗啦”的声响,最后停在“贞元十九年冬,边将赵长陵私开马市”那一行。墨迹还没完全干透,是他三日前遇害前正在写的。

她记得谢无咎说过,这案子不简单。赵长陵是镇守北疆的名将,骁勇善战,深受士兵爱戴,私开马市本是重罪,可卷宗里的供词却漏洞百出,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查了半年,终于找到赵长陵的亲笔画押供状,本想在十月晦日呈给圣人,却没来得及——三日前,裴回以“通敌”的罪名弹劾他,还调换了供状,让他百口莫辩。

沈雪灯伸出手,轻轻抚过纸上的墨迹。谢无咎的字刚中带柔,横画如刀,竖画如松,她曾在纸鹤上见过无数次,如今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纸页。她的指腹留下浅浅的黑痕,像在纸上印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也像在她心上刻下了一道疤。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院墙外忽然传来更鼓的“咚咚”声——子时到了。

返魂灯的火焰猛地暗了下去,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拢住。黑暗中,她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那声音隔着万重山,却带着三分熟悉的笑意,像谢无咎每次听她弹错琴音时,无奈又纵容的叹息。

“沈姑娘……不该回来。”

沈雪灯猛地抬头,只见灯影里缓缓浮出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他穿着绯色官袍,束着玉冠,玉冠上的明珠已经不见了——那是三日前在刑场被人抢走的,腰间悬着的青玉鞶革断了一截,断口处还留着玄铁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