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抬回时,意识已在剧痛和毒素的侵蚀下模糊不清。恍惚中,他感觉到有人用冰凉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被血污黏住的战衣,用清水清洗那道皮肉翻卷、泛着黑气的可怕伤口,然后挖出清创的药膏,一点点涂抹上去。
那动作虽然生涩,却带着他无比熟悉的、令他心安的气息。是清音。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依稀看到樊清音跪坐在榻边,眼圈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未落的泪珠,脸上满是真切的担忧和恐惧。
那一刻,所有连日来的不安、猜忌、酸楚都被这股熟悉的暖流冲散了。看,她心里最在乎的,终究还是他。她还是会为他哭,为他担心。他费力地想扯动嘴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告诉她别怕,他没事。
然而,药膏刚涂抹到一半,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和马匹的嘶鸣声,夹杂着某个士兵粗粝的喊声:“……靖海将军呢?刚有人看到靖海将军追击溃兵时坐骑被绊倒,好像扭伤了脚踝!军医官都在重伤营那边脱不开身!谁懂正骨?”
樊清音正在涂抹药膏的手猛地一顿,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恰好按进俞佩擎的伤口深处!
“呃啊——!”钻心的剧痛让俞佩擎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瞬间冒出大量冷汗。
“啊!对不起!佩擎!对不起!”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连声道歉,但眼神却已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帐外,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焦虑和挣扎。一边是重伤濒危、需要照顾的青梅竹马;另一边是可能受伤、急需帮助的、带来新鲜世界的靖海。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满脸烟尘的士兵探头进来,急切地喊道:“清音姑娘!你在就好了!你懂些草药正骨,快去看看吧!靖海将军那边好像疼得厉害!”
这句话像是一道催化符,瞬间击垮了樊清音的犹豫。
她猛地站起身,看着脸色惨白、冷汗淋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的俞佩擎,嘴唇哆嗦着,语速极快地说道:“佩擎,你……你忍一忍,我……我很快就回来!靖海大哥他那边可能……可能更需要帮忙!我去了!”
“需要帮忙”?扭伤脚踝比深可见骨、毒血蔓延、生死未卜的刀伤更需要帮忙?
俞佩擎闭上眼,不再看她。心口那刚刚被暖流抚平的地方,瞬间被更冰冷、更尖锐的东西刺穿,那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甚至盖过了伤口的灼痛和毒素带来的麻痹感。
“……去吧。”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我……死不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樊清音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营帐,连一句完整的交代都没有。
帐内彻底死寂下来。只剩下俞佩擎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伤口处一阵赛过一阵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剧痛。那是一种被遗弃在无边荒原上的彻骨寒意。
她这一去,直到深夜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不属于她的、属于靖海营帐里特有的皂角清香和药油气息。
那一刻,俞佩擎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道狰狞的伤口,一起彻底碎裂了。信任、期待、甚至那份十几年积累下来的、近乎本能的依赖,都在那淡淡的皂角清香中,化为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