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顾逸尘的初遇,是在三年前的上巳节诗会。
那日惠风和畅,曲江池畔杨柳依依,满城仕女皆着新衣,携着笔墨纸砚赴会。我随母亲坐在国公府的席位上,正低头调试琴弦,忽闻邻座传来一阵低低的赞叹。抬眼时,便见柳树下立着个青衫男子,眉目疏朗如远山,手中握着一卷诗稿,正与旁人论诗。他说话时语调温和,指尖偶尔轻叩折扇,阳光落在他发梢,竟像是镀了层碎金。
“那是丞相府的公子,顾逸尘。”母亲在我耳边轻声道,“听闻他十七岁便中了探花,才情冠绝京城。”
我那时正是慕才的年纪,听了这话,目光便忍不住多停了片刻。许是我的注视太过明显,他竟忽然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我像被烫到般收回视线,耳根却悄悄红了。
后来诗会进行到“飞花令”环节,轮到我时,恰好抽到了“春”字。我略一思索,吟出“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话音刚落,便听他朗声接道:“好一句‘万紫千红’!不如再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既应了令,又似在夸赞。我抬头看他,他眼中映着池畔的繁花,也映着我的影子。那一刻,我心跳如鼓,竟觉得满池春色,都不及他眼中的光。
自那日后,顾逸尘便常来国公府拜访。有时是送新得的古籍,有时是邀我去城外的书斋品茗。他会记得我不喜浓茶,每次都备好清甜的碧螺春;会在我临帖时,悄悄为我研墨,指尖偶尔碰到我的手,便会像受惊的鸟般缩回,只留一抹淡淡的红晕在耳根。
他还曾在桃花树下为我抚琴,弹的是《凤求凰》。琴弦颤动间,他望着我说:“苏瑶,待我功成名就,必以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我信了。那时的我,以为他眼中的情意是真的,以为那句承诺能抵得过岁月漫长。父亲母亲见他待我真心,又念及两家门当户对,便应下了这门亲事。我开始绣嫁衣,针脚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却不知,命运早已在暗处埋下了荆棘。
顾逸尘有个表妹,名叫柳如烟,住在丞相府的偏院。她父母早逝,由顾逸尘的母亲抚养长大,性子看似柔弱,说话总是细声细气,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随时都会落泪。
起初我见她可怜,待她也算和善。她常来国公府找我,有时是请教女红,有时是借诗集。可渐渐地,我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有一次,我亲手做了些芙蓉糕,托丫鬟送去丞相府给顾逸尘。傍晚他来寻我时,却皱眉道:“瑶瑶,你做的芙蓉糕,是不是放了太多糖?如烟吃了,竟闹了肚子。”
我愣住了。我明明记得柳如烟上次说喜欢甜食,特意多放了些糖霜。正想解释,却见柳如烟扶着丫鬟的手,怯生生地跟在顾逸尘身后,脸色苍白:“表姐,你别怨表哥,是我自己嘴馋,吃多了才闹肚子的。”她说着,眼眶就红了,“都怪我,害表哥误会表姐了。”
顾逸尘立刻扶住她,语气关切:“你身子弱,怎可乱吃?快回房歇息去。”转头又对我道,“瑶瑶,下次做事仔细些。”
我看着他对柳如烟的紧张,再看看自己手中还没来得及送出的、特意为他做的护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那是我熬夜绣的,针脚细密,还绣了他的字。可此刻,我却没了送出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