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那支沉甸甸的金笔，金属的冰凉感顺着指尖蔓延。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极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不是为了犹豫，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告别这五年，告别这个荒唐的“家”，告别眼前这两个面目可憎的人。
然后，笔尖落下。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坚定的点，随即流畅地滑开。我的名字，一笔一划，清晰而平稳地签在了张蔓名字的旁边。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
写完最后一笔，我把笔帽“咔哒”一声盖上，那清脆的声响在凝滞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将笔和签好字的协议递还给张德贵。
“给你。”我说。声音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听不出喜怒。
张德贵几乎是抢一样夺了过去。他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绿豆小眼死死盯住我的签名，像是在鉴别真伪。确认无误后，他脸上紧绷的肌肉猛地松弛下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一个混杂着得意、轻蔑和如释重负的笑容在他脸上炸开，油腻得让人反胃。
“哈哈！好！算你小子还知道点好歹！”他啪地一声合上协议，宝贝似的塞回自己怀里，用力拍了拍胸前的口袋，仿佛拍打着胜利的勋章。“痛快！早这么识相，也省得大家撕破脸！”他转向张蔓，语气带着一种大获全胜的亢奋，“蔓蔓！走！跟爸回家！这种没出息的东西，早该甩了！以后爸给你找个更好的！比他强一万倍！”
张蔓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解脱，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但唯独没有歉意。她没说话，顺从地拉开了奔驰车的副驾车门，钻了进去，砰地关上了门，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张德贵得意洋洋地拉开车门，临上车前，又回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被扫进垃圾堆的抹布。“小子，记住今天！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蔓蔓面前，或者敢在外面胡说八道……”他没把话说完，只是嘿嘿冷笑了两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矮身钻进了驾驶室。
黑色奔驰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轮胎粗暴地摩擦过地面，卷起一股灰尘和几片落叶，嚣张地绝尘而去，迅速消失在街道拐角，只留下一股难闻的尾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秋风卷着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在脸上。口袋里空空荡荡，除了一串孤零零的旧钥匙，什么都没有。那房子，那所谓的家，已经彻底与我无关了。
身后传来邻居大妈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带着廉价的同情和猎奇的兴奋。
“唉，小陈这孩子，老实巴交的，怎么摊上这么个事……”
“谁说不是呢，老张家那闺女，看着就妖里妖气的……”
“净身出户啊…啧啧，老张头也太狠了…”
“嘘…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那些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我慢慢转过身，没理会那些目光，背对着那栋住了五年的旧楼，迈开脚步。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都异常沉重，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轻松。
这条路，终于走到头了。而另一条路，才刚刚开始。
净身出户，意味着连换洗衣服都没带出来一件。我直接去了城东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前台是个打着哈欠的胖女人，眼皮都没抬，收了押金就把钥匙扔在油腻腻的柜台上。房间狭窄逼仄，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墙壁斑驳，薄薄的窗帘挡不住外面街灯昏黄的光。但这无所谓，它只是个暂时的落脚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