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泥像早已斑驳,油彩剥落的关公像怒目圆睁,遮不住蛛网尘灰。
木香把我塞进神龛后的草堆里,稻草从囚衣破洞钻进来,像无数细小的针,一下一下扎着皮肤。我不敢挠,生怕惊动外头那柄随时会落下的屠刀。
锁链拖地,像钝锯般在青砖地上来回磨。
乳娘的咳嗽声混在其中,重一声,轻一声。她老寒腿又犯了,冬日最忌久跪,可如今却由不得她。
3 乳娘之殇
庙门被推开,腥冷的夜风灌进来,吹得供桌上的烛火直打哆嗦。
“说!沈青梧藏在哪儿?”刘医官的声音像刮过瓦片的碎瓷,尖利里带着锈味。
“老奴……真不知道。”乳娘声音发飘,仍带着惯常的温和,“我就一孤老婆子,哪知道什么少爷小姐的。”
“啪!”耳光声比爆竹还脆。
我猛地一颤,指甲掐进掌心,温热的血珠落在稻草上,立刻被吸干,像从未存在过。
“还嘴硬?”刘医官嗤笑,“丞相说了,找不到沈家余孽,就拿你这把老骨头填数。”
“拖到街口!杖——毙——”最后两个字拖得极长,我扒着神龛的裂缝往外看。
乳娘被两个衙役架着,发髻散了,银簪落地,簪头的海棠花断成两瓣,那是去年生辰我送她的,总舍不得戴,如今却摔得粉碎。
街口灯火昏黄,人墙密不透风。
魏承泽倚在茶楼二楼的阑干上,茶碗的白汽在他唇边缠绕。
长凳被拖出来,发出粗哑的嘶叫;水火棍沾了井水,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打。”第一棍落下,乳娘的背猛地弓起,又缓缓放平,灰布棉袄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我咬住自己的手腕,牙齿陷进皮肉,血腥味灌满喉咙,硬生生把尖叫咽成一声呜咽。
“说不说?”
“……真不知道。”她的声音抖得像风里的蛛丝,却没松口。
木棍呼啸,带起的风割得人脸生疼。
血越晕越大,浸透棉袄,顺着板凳滴落,在石板上积成小小一泊。
三角眼的衙役笑得最响,棍子举得最高,落下时带起细碎的血沫。
乳娘开始咳,咳一声,吐一口,痰里混着暗红的血块。
她无意地朝城隍庙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一眼穿过灯火、越过人墙、到达我藏身的黑暗,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最后闪了闪。
我缩回头,将脸埋进掌心,泪水混着血从指缝渗出,又咸又腥。
4 血债血偿
噗、噗、噗……棍子砸在身上的声音越来越黏腻,像捶打一块浸透水的破布。
我数着,……十六、十七……第二十七棍落下时,声音空了。
三角眼衙役喘着粗气,踢了踢乳娘垂下的腿:“死了。”
刘医官喊道:“丞相有令——曝尸三日!敢收尸者,同罪!”
人群像退潮般散去,风卷着纸钱和尘土,在街口打旋。
乳娘趴在长凳上,后背的棉袄裂成两瓣,血泊映着残阳,像一面碎了的镜子。
魏承泽转身回茶楼,背影被灯笼镀上一层温吞的金,像幅再寻常不过的富贵闲人画。
我在神像后一直蹲到月亮爬上飞檐,月光冷得像口井,把地上的血泊照得发黑。
木香摸进来时,我的手脚已僵成木头。她掰开我紧握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