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架起我,魏府门槛很高,我低头,一步、两步,疤脸蹭过朱漆,微微发痒。
眼角余光里,烫金匾额悬在头顶,“敕造魏府”四字在秋阳下闪出幽蓝的锋口,像淬了毒的刀。
乳娘、祖父、族人们——我来了。
今日起,我便是毒姑,半张鬼面,一袖烂肉,外加满腹的断肠、钩吻、鸩羽、鸩酒。
你们欠我的血债,我要一厘一厘,慢慢熬成回敬的汤药。
魏府的药庐比传闻中更深,乌木药架一重又一重,直抵屋脊,把天光切成细碎的缝。
我被分在最偏僻的角落,一块终年不见天日的青石水槽,水是从井里直接汲上来的,带着冰碴子,泡一盏茶的工夫就能让指节失去知觉。
每日的工作单调得像凌迟:把刚挖出的根须、根茎、根茎上的泥,一寸寸搓干净。
泥是黑的,水是冷的,手是木的,脑子却一刻也不敢停。
刘医官总在巳时出现,背着手,衣摆扫过地面,像一条无声巡梭的狼。
狼停在猎物身后,不看别处,只看我的手,看我如何把“川断”的细须揉断,又如何把“鬼箭羽”的倒刺藏进指甲缝。
第五天,他到底开口了。
“这是什么?”踢了踢我脚边的药篓,篓里躺着今日新摘的“血见愁”,叶背还凝着将坠未坠的露水。
抬头,涎水先一步淌下来,拉出晶亮的线:“草……草……”
“哦?”他捏起一片叶子,青绿在他指间显得无辜:“知道这草碰了会怎样?”
周围的药童都放轻了呼吸,药杵声、铡刀声、水沸声,一瞬间退得很远。
歪头,假装认真思索,瞳孔散得很大:“会……会开花?”
刘医官嘴角扯出一抹像笑又像不耐的弧度:“要是人碰了呢?”
“会高兴?”我答得天真,指尖在水下攥紧,指甲抠进掌心软肉。
7 假死真相
他把叶片直接按在我手背上,冰凉,带着晨露,也带着看不见的倒钩。
“蠢货,这是毒草。沾血即流,血流不止。你说,用什么解?”
有药童没憋住,噗嗤一声,旋即被刘医官一记眼风削得噤若寒蝉。
我佯装慌乱,把两只手在水盆里搅得哗啦响,水花溅起,打湿前襟。
“用……用糖?”
“再想。”
“用……用酒?”
视线投向药架第三层,那里,一排白瓷罐盛着甘草片,真正的解药近在咫尺,我不能指。
刘医官的脸一点点沉下去:“最后一次。”
哆嗦着,指向更高一格的黑釉小罐,贴着“附子”二字,剧毒,入口即封喉。
“哈——哈哈哈!”刘医官放声大笑,笑声在屋梁间来回撞:“真是个傻子!甘草、附子都分不清!”
我猛地起身,用肩膀去撞最底层药架,乌木沉重,却被我撞得晃了三晃。
“哗啦!”七八只黑陶罐翻倒,药粉、药块、药渣瀑布般倾泻,其中一罐磨得极细的“血见愁”粉,雪一样洒了我满臂。
“啊!”惨叫是我提前备好的戏本。
下一息,大片红疹从皮肤下暴起,像无数赤蚁同时咬破血管。
我抱臂蹲地,嚎啕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口水糊了满脸,和那条蜈蚣似的疤搅在一起。
“疼……疼死了……奴婢记错了……这药碰不得,啊……呜呜……”声音凄厉,却字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