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里间灯火骤亮,刘医官披衣冲出,衣襟半敞。

我抱头躲回草堆,指缝间露出惊恐的眼,“鼠……老鼠!吓死奴婢了……”

他骂骂咧咧地踢翻铜盆,水溅得更远了:“蠢货!一只老鼠罢了,也能吓成这样?!”

灯芯晃了晃,重归黑暗,呼噜声如潮水,再次淹没药庐。

我缩进草堆,指尖摸到发髻里的纸捻,硬且锋利。

暗柜里还有别的册子,别的名字,别的血账。

今晚,我只取回半页;剩下的,慢慢熬。

窗外月已西斜,冷光移到手臂的红疹上。

魏承泽,你盗我祖父一生心血,锁在深柜,就以为高枕无忧。

却忘了,沈家的书,哪怕只剩半页,也带着牙,带着毒,带着祖宗的指印。

它会咬人,也会索命。

我合上眼,听自己的心跳,像更鼓,也像丧钟。

10 蚀骨之痛

晨雾尚未散尽,石碾已立在院中央,像一只蛰伏多年、终于醒来的兽。

青石槽壁被多年的药尘与手汗沁得乌亮,阳光斜照,显出暗金色的血纹。

我蹲在石碾边,握一柄硬毛刷,一下,一下,把昨日残存的粉末再往里推。

刷柄抵着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碾槽内那条最狭窄的缝,昨夜已用竹片细细填平。

“蚀骨散”与“锁阳粉”在指尖里和成灰白的泥,被抹进石缝。

竹片被折成三截,扔进灶膛,连灰烬都来不及扬。

刘医官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

他习惯先摸碾子,再摸药,像摸自家儿子的顶骨。

我低头,把傻笑挂得更沉。

“毒姑,今天给我仔细着。”他哼着小曲,指尖蘸酒,布条绕着碾槽旋三周半,连最细的裂纹也不放过。

最后,惯例伸舌,在布角上轻轻一舔,像毒蛇探信,又像老饕验毒。

我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咚咚”敲着耳鼓。

“好了。”他捧起晾好的“凝神丹”药材:赤箭、茯神、远志,还有一味从不示人的“龙鳞粉”。

药材落槽,碾柄一转,石兽开始“咕噜咕噜”的咀嚼,细尘腾起,在光柱里打旋。

刘医官眯眼,舀起一勺新粉,递到我面前:“来,傻子,尝一口。”

舌尖尝到的是极淡的苦,常温的锁阳粉仍在沉睡,蚀骨散也乖得像死灰。

我故意呛咳,把大半药粉喷在衣襟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斑。

“没……没味……”含糊地笑,牙缝里还沾着褐色粉屑。

刘医官满意收回勺子,转身将药粉倾进丹炉,火舌舔壁,温度一点点爬升。

锁阳粉开始做梦,梦里全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半月后,药庐的夜比从前更黑了,刘医官的惨叫像锈钉,一下一下往梁柱上敲。

“虫……有虫啃我的膝盖!”他抱膝翻滚,冷汗浸透中衣。

管事陆续端来热姜汤、烧艾绒、贴虎骨膏,皆无济于事。

有人暗啐:“试了一辈子毒,报应来了。”“活该!”

11 玉兰残片

石碾旁,我继续刷着那条早已不存在的缝,碾槽深处,灰白粉末被新药渣层层覆盖。

刘医官拄着拐杖过来,颧骨高耸,眼眶乌青,伸手抚摸碾子:“这碾子……好像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