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指尖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喉头泛起无边苦水,心中更是涌起刺骨的冰凉绝望。上天何其残忍!连这方寸的净土也要践踏么?!自从父亲离世,母亲改嫁至曾府续弦,她从苏家的掌上明珠沦为寄人篱下的“曾家继女”,如飘零落花。这三年来,继兄曾明德与玉瑶这对正牌嫡出兄妹,视她如脚底烂泥,百般作践折辱。她不是没向母亲哭诉过,可那个懦弱的母亲只会在夹缝中求存,一颗心都扑在与继父新得的幼弟身上。今日这戏弄,又是出自谁手?玉瑶?继兄?还是他们院外那些闲来无事的泼皮恶仆?

怔忪间,婉仪忽觉这字迹从未见过,用的竟是极其罕见的西洋“墨胆笔”(钢笔)!那铁画银钩的笔迹间,掺杂着道士符咒般的鬼画符(简体字),更透着一股异域绝伦的邪气!这究竟是人是鬼?!

戌时三刻,曾婉仪昏定归来。冷风呜咽着穿过空旷的回廊,吹得廊下悬挂的破旧灯笼里残烛摇摇欲坠,火光在她的素白裙裾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行至后花园月洞门前,脚步猛然一顿,那行铁画银钩的陌生字迹又一次在脑中灼烧起来!

她攥紧袖口,指甲深陷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痛感——这无凭无据的警告,究竟是恶毒的陷阱,还是……天可怜见的一线生机?!

幽暗的月洞门后,假山嶙峋的暗影如噬人的巨兽匍匐着,令人窒息的风声中仿佛夹杂着男子压抑的喘息……

“绕开……”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挣扎呼喊。犹豫不过刹那,她猛地转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鬼使神差地,选择折向东厢那条荒僻小径——一条比往常返回住处要多绕行足足一刻钟、连巡夜婆子都嫌远的路径。

绕过荷塘残败的枯叶,穿过荒草蔓生的竹篱,她远远听见假山方向传来压低的咒骂和窸窣声响。婉仪如同受惊的猫儿,缩身躲进一丛枯萎的芭蕉叶后的漏窗孔洞里,将眼睛贴上去——

"小贱人怎么还不来?"假山后传出继兄曾明德明显压抑着不耐烦的咒骂,接着是酒坛砸碎的刺耳声响,"绳子备好了就由不得她…………"

月光下,那捆麻绳像条僵死的蛇,盘踞在太湖石上。

婉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惊喘与胆汁一并强咽下去!曾明德那张在月光下扭曲变形、散发着兽性的面孔,烙印般刻入眼底。浑身血液像是瞬间凝结成了冰碴子。

她几乎是魂不附体地飘回了闺房。房门在身后紧紧闭拢,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脱力般重重撞上脚踏,震得妆奁里的几根旧银簪叮叮作响。铜镜映出她煞白的脸,鬓边碎发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颈侧如同水鬼的指爪。

颤抖的指尖试了三次才翻开日记。之前那行陌生而强悍的警告墨迹还在,边缘微微晕开,仿佛也沾染了她未干的泪痕,晕出了一小片模糊的痕迹。她突然抓起紫毫笔,蘸满浓墨,在那行警告下方的空白处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颤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虔诚,用力却又不失娟秀地写下: "…………婉仪逃得一劫,叩谢大恩。"

墨迹倏然被一滴滚烫的水珠晕开一小团。她茫然抚面,才惊觉自己竟在落泪。窗外打更鼓传来,沉闷地敲了三响,亥时到了。那本该是她坠入万丈深渊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