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古镜的牵引感细微却明确，如同无形的丝线，牵扯着韩二狗的注意力，指向那片由巨大岩石杂乱堆叠形成的阴影。
经历了之前的种种，韩二狗对这面镜子的诡异已有了几分麻木的接受。他停下捕捉空气中稀薄灵机的尝试，抱紧古镜，警惕地朝着那片乱石堆缓缓靠近。
白光刺破黑暗，将嶙峋巨石的轮廓勾勒出来。岩石缝隙间黑黢黢的，看不清深处。那丝牵引感就源自其中一道较为宽阔的缝隙。
空气中，除了固有的尘埃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腥臊气？
韩二狗屏住呼吸，将古镜又往前递了递，白光深入缝隙。
刹那间，几对细小、赤红、闪烁着惊惧与疯狂光芒的眼睛，在光线尽头猛地亮起！
“吱——！”
尖锐急促的嘶叫声骤然爆发，刺破了地下空间的死寂！
紧接着，数道灰黑色的、皮毛油亮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缝隙深处窜出，竟是不闪不避，直扑韩二狗的面门和手臂！
是地下硕鼠！而且是个头极大、性情远比地面同类凶悍的地下品种！
韩二狗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后退躲闪。这些硕鼠常年生存在这种恶劣环境，爪牙必然带着污秽和病菌，若是被咬伤抓伤，在这缺医少药的地下，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的动作快，那些被惊扰、感受到威胁的硕鼠更快！眼看那带着污秽尖牙的鼠口就要咬上他的皮肉——
怀中的古镜，镜面白光毫无征兆地轻轻一荡。
没有光柱射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那些扑在半空、凶相毕露的硕鼠，动作却猛地一僵！它们赤红的小眼睛里，疯狂之色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吱吱——！”
嘶叫声变得凄厉而惊恐，它们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冰冷的墙壁，纷纷惊恐万状地扭身，爪子在岩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连滚带爬地缩回了黑暗的缝隙深处，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腥臊气和几根飘落的鼠毛。
韩二狗惊魂未定，后背紧贴着一块冷石，心脏咚咚狂跳，半晌才缓过气来。他低头看向古镜，镜面白光依旧，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只是他的错觉。
是这镜子……又吓退了它们？
他咽了口唾沫，压下心悸，目光再次投向那黑黢黢的缝隙。硕鼠虽然可怕，但……它们既然栖息于此，这缝隙深处，或许另有乾坤？甚至可能有水源？
求生的渴望再次压倒恐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一探。
他矮下身，再次匍匐着，艰难地爬进那道缝隙。缝隙初时狭窄，深入数丈后，内部竟豁然开朗，形成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
白光照射下，石窟内的景象清晰起来。
地面相对干燥，铺着一层厚厚的、由干草、碎布和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絮成的窝巢，散发着浓烈的腥臊恶臭。窝巢角落，散落着一些啃食干净的细碎骨头和几颗干瘪腐败的、不知名的野果——显然是那些硕鼠的“粮仓”。
没有明显的水源。
韩二狗眼中刚升起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失望如同冰冷的河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渴，剧烈的干渴感再次席卷而来，喉咙如同着火般灼痛。
他颓然地靠坐在石窟壁旁，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扫过那些鼠窝里的垃圾和干果，胃里一阵翻腾。
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靠着血髓晶的能量和稀薄的灵机，能撑多久？没有水，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他绝望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鼠窝最深处的角落。那里似乎堆着一些不同于干草垃圾的东西。
他强撑着起身，用脚拨开覆盖的秽物。
下面露出的，竟是几个歪歪扭扭、粗糙不堪的……陶土罐子？比之前发现的那个酿酒失败的罐子小得多，做工也更加粗劣，像是孩童的涂鸦之作。罐口胡乱塞着干草团。
韩二狗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罐子，晃了晃。
里面有轻微的、液体晃动的声响！
他心脏猛地一跳！迫不及待地拔掉干草塞，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陈腐气息的味道涌出，但更重要的是——罐子里有大半罐浑浊不堪、沉淀着不少杂质的液体！
是水？！！
他顾不上那令人不悦的气味，将罐口凑到嘴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液体入口冰凉，带着浓厚的土腥味和一丝说不清的涩味，绝谈不上好喝，甚至有些恶心。
但是！
是水！真正的、能解渴的水！
尽管浑浊，尽管味道古怪，但它确确实实能滋润他干渴欲燃的喉咙！
“咕咚……咕咚……”
他再也忍不住，抱着陶罐，小口却急促地吞咽起来。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袋，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得以延续的满足感。他一口气将大半罐水饮尽，才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干渴稍解，另一种更原始的欲望却随之猛烈抬头——
饥饿。
剧烈的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他的胃囊。之前吞下的那点腐败“酒糟”早已消耗殆尽，血髓晶的能量能提供热量，却无法真正填充胃袋的空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石窟角落那几具被啃食干净的细碎骨头，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硕鼠腥臊气。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那些老鼠……能吃吗？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抗拒。吃老鼠？那是何等肮脏、何等绝望的事情？
但……胃部的灼烧感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活下去……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目光再次扫过这个鼠窝，扫过那些秽物和骨头。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鼠窝边缘，一处相对干燥的泥地上。那里，散落着几颗不起眼的、深褐色的、指甲盖大小的坚硬种子状物体。
他认得这东西。在黑石矿坑附近的山地里偶尔能见到，是一种极其耐旱的荆棘的种子，外壳坚硬无比，但据说砸开后，里面的果仁能勉强果腹，只是味道苦涩至极，通常只有最饥饿的鸟雀才会啄食。
那些硕鼠，显然是将它们也囤积了起来。
韩二狗蹲下身，捡起那几颗荆棘籽。数量很少，根本填不饱肚子。
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缝隙之外，那片硕鼠逃窜消失的黑暗。
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内心在天人交战。
最终，他默默地收集起那几颗少得可怜的荆棘籽，又小心翼翼地将另外两个陶土罐子里同样浑浊的水收集起来，用找到的破布勉强塞好。
他没有立刻去尝试狩猎。
而是抱着这些微薄的收获，退出了这个散发着浓烈腥臊气的鼠窟，回到了相对开阔的古老矿层。
他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将古镜放在身旁，白光如同一个小小的结界，将他与无边黑暗隔开。
他拿起一块石头，费力地砸开一颗荆棘籽坚硬的外壳。里面露出一点点干瘪苦涩的果仁。他面无表情地将它塞进嘴里，咀嚼，吞咽。强烈的苦涩味弥漫整个口腔，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吃完这几颗微不足道的种子，他抱起陶罐，再次小口啜饮那浑浊的冷水。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双手再次捂住胸口的血髓晶，意识沉入体内，开始全力引导气感运转周天。
饥饿感依旧存在，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休。
但此刻，有了水分的补充，有了血髓晶稳定提供的能量，有了那缕不断壮大的气感支撑……
活下去的资本，似乎又多了一分。
至于那个关于鼠肉的、令人作呕的念头，被他死死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至少现在，还不需要。
白光笼罩着他，少年蜷缩的身影在巨大的黑暗里，渺小如尘，却又顽强得如同石缝中挣扎求存的野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