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回到广告部,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与这个曾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屋做最后的告别。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她拿起电话筒:“你好,请问您找哪位?”
电话里传来一声带着浙江口音的普通话:“夏姐,是我,阿芳。我试着拨这个号码,想着你可能还在,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声音里透着些许伤感。
仲夏微笑着回答:“真巧,如果你明天再打,我就不在这里了。”
“你要去哪儿?”阿芳语气中透着失落。
“我要去昌江上班了。”仲夏说道。
“那明天我们见个面吧!一起吃个中饭。我最近心情很差,想找个能聊聊天的人,可是很难找到。”阿芳略带恳求地说。
“好啊!我今晚把东西收拾好,搬到白隆公寓。你定好地点,再打我BB机通知我。”仲夏答应了下来。
那晚,仲夏把东西搬到了“白隆公寓”。公寓位于大路边,停车方便。夜深人静时,她躺在床上,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阿芳的情景。
那时,广告部的萦菲、米兰和湘香相继离开了,阿芳作为新人被聘了进来,正好住在仲夏的上铺。阿芳有一双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四方脸,皮肤白嫩如缎。她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秀气和温柔,说话总带一丝浙江口音。
有一次,她对仲夏说:“我男朋友也来了海南。他是乐队的鼓手,我是主唱。我们想在海南发展,没想到来了一个月,他一直找不到工作。我们带来的钱也花光了,别说发展,生存都成了问题。”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
“后来呢?”仲夏问。
“我在广告部找到了工作,他回南京了。”阿芳强装坚强地回答。
阿芳年轻漂亮,身上带着一种蓬勃的活力,很吸引男人。没多久,一个名叫王峰的男人便开始频频来找她。王峰胖头大耳,身材浑圆,个子约一米七,宽大的脸上有一对不大不小的眼睛,五官普通,与阿芳走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一对。
阿芳曾笑着跟仲夏说:“王峰老追着我,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他一点都不生气,还天天来,我倒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没多久,阿芳发现自己怀孕了。王峰知道后,对她呵护备至,甚至亲自送她去医院做手术,完全扮演了“丈夫”的角色。
一次,阿芳肚子疼,仲夏才知道她怀的是男朋友的孩子。一天,阿芳的男朋友从南京打来电话,正巧是仲夏接的。仲夏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把阿芳害成这样,自己却一走了之!”
阿芳赶忙从床上起来,接过电话说:“你放心吧,手术做了,一切都很顺利。别担心。”挂了电话,她的脸色依然蜡黄。
仲夏心疼地说:“你看你的脸,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阿芳无奈地笑笑:“有什么办法?他那么远,就算骂他几句,又能怎样?我的痛也不会因此减少。”
仲夏深深叹息,觉得阿芳的温柔与宽容,源自她善良的本性。
手术后,王峰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阿芳,买药、煮饭、洗衣服,甚至陪她去打针。渐渐地,阿芳对王峰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开始接受他的帮助。
由于身体恢复缓慢,阿芳无法外出跑广告。在广告部白吃白住,老板对她意见很大。一天,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仲夏。
仲夏提议:“你不是会唱歌吗?为什么不去歌厅试试?”
后来,一家歌厅录用了阿芳,她也因此离开了广告部。
两个月后,仲夏接到了阿芳的电话。
“夏姐,你最近好吗?我很想见你。明晚来我家吃饭吧,我们聊聊。”
仲夏答应了。第二天,她去了阿芳租住的房子。那是龙华区一栋五层公寓楼的三层,一房一厅,布置得温馨舒适。仲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王峰则在厨房忙着做菜。
阿芳聊起了近况:“我现在在黄金大酒店二楼做主持,每个月能赚一万多。电视机和录像机是我自己买的,生活还算不错。”
不久,王峰端上了丰盛的饭菜:清蒸鲈鱼、素炒四角豆、青椒炒瘦肉、土豆烧牛肉和莲藕排骨汤。阿芳吃完饭,笑着说:“夏姐,抱歉啦,我得去上班了。你和王峰聊聊吧。”
阿芳离开后,王峰把碗盘收拾到厨房,端来一盘个大如拳的金黄黄的橘子。他一边说话,一边给仲夏剥橘子。他录去橘皮后,又仔细地去掉橘瓣上的白丝,慢声细语地与仲夏闲聊,话语中带着幽默。仲夏突然明白,也许正是这份温和与执着,打动了阿芳的心。
仲夏心里清楚,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在外边打拼,她太需要男人的爱和呵护。
后来,王峰带仲夏去了阿芳主持的歌舞厅。仲夏看到舞台上的阿芳,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光芒。
仲夏到歌舞厅后,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等待。不久,阿芳登台开始演唱经典英文歌曲《Yesterday Once More》。伴随着阿芳深情的嗓音,仲夏完全沉浸在音乐中,仿佛置身于《罗马假日》的场景中,脑海里浮现出奥黛丽·赫本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一刻,仲夏深切感受到:语言无法抵达的地方,文字可以;而灵魂无法触及的地方,音乐可以。阿芳的歌声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仲夏内心深处的记忆与情感,每一段旋律都带她回到曾经的美好时光。仲夏想:只要心中存有美好,昨日的确可以重见。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仲夏的遐想,她看到阿芳微笑着接受观众的赞美,心中满是钦佩与感动。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仲夏买了一束鲜花,特意在花中放了200块钱,递给刚下台的阿芳。阿芳笑得灿烂,眼中满是感激。
晚上回到“白隆公寓”,仲夏在回忆中渐渐入眠……
第二天,仲夏收到阿芳的BB机信息,按照约定,她来到蓝天路21号兴湖半岛酒店二楼的“避风阁”。这里环境安静,适合聊天。此时是上午10点半,既过了早餐时间,又未到中餐时段,店内客人很少,显得尤为清幽。
仲夏刚落座,就注意到阿芳的气色很差,忍不住问:“你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王峰呢?你们搬家了吗?”
阿芳苦笑着摇摇头,说:“最近过得很不好,上次你来我家才几个月,许多歌舞厅都关门了,我主持的那家也没能幸免。后来为了生活,我开始跑场,一个晚上要跑五个地方。王峰则去附近的一个寻呼台上班,一个月也就一千多块钱,除去往返海口的路费和开销,基本没什么剩余。”
仲夏焦急地问:“那后来呢?”
阿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王峰回老家了。他说要回去办离婚,还说已经跟老婆通过信,让她同意了。临走时,我给他买了机票,还给了他五千块钱,想着帮他解决些经济上的问题。可过了一段时间,他打电话说,他老婆根本不同意离婚,他也无法回海南了。”
说到这里,阿芳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边用纸巾擦拭眼泪,一边低声说道:“王峰的离开让我很受打击,这段时间整天提不起精神,总觉得特别孤单,心里空落落的。”
仲夏安慰她:“别为他伤神了,或许他不适合你。这可能是上天的安排,他的离开,也许是在为你遇到更好的人铺路。”
平复情绪后,阿芳继续说:“王峰走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更加艰难。没多久,我认识了一个老板。他是单身,有车有房,还有事业。和他在一起让我觉得找到了依靠。可是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孕吐严重,跑场也跑不动了。老板知道后特别不高兴,给我买了堕胎药让我吃。虽然流产顺利,但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更糟的是,老板对我越来越冷淡。他整天在外跑,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带点罐头之类的东西,要我自己解决。他不准我带朋友到家里来,也不让我出去,只能一个人待着。”
仲夏心疼地看着阿芳,试图安慰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别再吃那些罐头了。买些小米、红枣、山药煮粥,再加点新鲜的蔬菜水果,这样才能尽快恢复健康。”
阿芳无奈地说:“这个家看起来是个家,但其实更像宾馆。家里有厨具,可灶台从未开火。我不会做饭,以前和王峰在一起,都是他做的。”
仲夏叹了口气:“学会做饭其实是很重要的生活技能。可惜我已经跟昌江那边的领导约定好了,得尽快过去报到。要不是时间太紧,我真想把你接到我那儿住一段时间,好好照顾你。”
阿芳点点头,说:“谢谢你来看我,也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努力调整自己。以后你有空,记得给我打电话。”
分别前,仲夏点了两份鱼香肉丝饭,与阿芳一起吃完饭后便离开了。
回程的出租车上,仲夏感慨万分。她想到,学会做饭不仅是对生活的一种掌控,更是一种独立的表现。她庆幸自己小时候虽然生活艰苦,但学会了照顾自己。十六岁那年,她从下乡的林场拉麦子回母亲工作的面粉厂换回面粉,晚上八点到家后,依然得自己生火煮面条。而那时候烧柴火灶比现在用煤气困难得多。
仲夏暗自感叹:人生的经历往往相辅相成。过去的困苦,今天看来反而是宝贵的财富;而曾经的优越,或许会成为未来的阻力。这些人生的道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